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倚在高楼窗口向外望去,绚烂的街灯,来往的车灯,商铺店面的霓虹灯,交相辉映着……面对繁华城区里分外璀璨的灯光,悠悠往事不禁涌上心头,随思绪摇曳在梦一般柔和的时光倒影里。
儿时曾听母亲讲,从前夜里用来照明的都是煤油灯。那种样式的煤油灯一般人家用不起,家家的煤油灯大多是自己做的——在铁皮瓶盖儿上用钉子打个孔,把棉花捻成细绳,用铁皮卷成筒,穿过瓶盖,留出一小截做灯芯,在墨水瓶或药瓶里装上煤油,放上做好的瓶盖,煤油浸润过灯芯,就可以点着了,发出微弱的光来。
姥姥常年做一大家十几口人的针线活儿,可白天要下地出工,只能晚上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母亲则在一旁借着灯光写作业。那煤油灯燃着时,火苗顶上冒着刺鼻的黑烟,呛得人直咳嗽。母亲常把灯捻剪短,以此减少灯烟,但也降低了它的亮度,可谓“青灯如豆”。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煤油灯下,如饥似渴地勤学苦读。
从小就懂事的母亲,为给家里分忧,小学未毕业就辍学了。校长到家里找过两次,都是无奈地叹息着走了。后来,母亲也遗憾自己没读够书,于是常常嘱咐我用功读书。从此,那煤油灯伴随母亲的期望,走进我的脑海里——油灯轻曳,给我激励,让我格外珍惜有电灯又有书读的美好时光。
在我出生时,村子里已经通了电,家家的棚上都有一个用灯绳吊起的葫芦形电灯泡。虽然灯泡有15W至100W不等,但为节约用电,一般都点15W的灯。由于电量有限,电压不稳,每当村子里各家一起用电时,灯泡就会忽明忽暗地闪,这就是要停电了。于是就得赶紧点起蜡烛,以防停电时什么也摸不着,看不到。
有一年秋收,我们一家人在地里忙到很晚,月已中天才回到家。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点起蜡烛做我最爱吃的酱茄子。没想到菜要出锅时,一只飞蛾掠过,它并没扑到蜡烛的火苗上,却被锅里升腾的蒸气打湿了翅膀,一下子栽落到锅里,扑闪几下翅膀就不动了。母亲极度惋惜地把那一锅喷香的酱茄子倒掉了,又重新做了我们爱吃的手擀面。在那个清冷的秋夜里,橘黄的烛光跳跃着照在饭桌上,照在母亲洇湿的头发上,也暖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手擀面的味道完全弥补了没吃到酱茄子的缺憾,我深深体会到父母的辛苦,还有亲情的可贵。那柔和的烛光,给岁月增添了浓重的暖色。
小时候所见到的蜡烛只有白色的,后来才有了红色的。除夕夜或办喜事,人们都喜欢点上红蜡烛,图个喜庆。蜡烛充足的时候,很多地方都能派上用场。春节那些天,每当夜幕降临,村里的孩子们便聚在一起,用小棍挑着点着蜡烛的各种灯笼,走东家串西家要糖吃,欢笑声填满了我们童年的记忆。从那时候起,大人们在元宵节“送灯”时,用的原料也由以往的玉米芯改为蜡烛了。从院子里到大门外,从家里到村口,隔几米远就放置一个点着的蜡烛,像一条龙,映红了院子,映红了村子,也映红了好日子。我常跟着父母“送灯”,一家人的欢喜都写在脸上,对红火的未来满怀着憧憬与期盼。
我上初中时,家里开始用“管灯”了。细长的白色灯管,镶嵌在屋顶,在洁净的棚板衬托下更加明亮。家用电器不仅有电灯,还有电视机、电饭锅、电风扇……那时学校有晚自习,每晚放学父亲都去镇上接我。漆黑的夜晚,我和父亲骑着自行车赶回寂静的村子,远远就能看到从我家窗口透出的明亮灯光,那是母亲为我们亮起的灯,照亮我们回家的路。“夜深篱落一灯明”,虽然没有“儿童挑促织”的乐趣,但是读书的苦差事丝毫没使我感到枯燥乏味,吃着母亲用电饭锅熬制的海棠罐头,我一身的疲惫顿消。家人陪伴,灯火可亲,一幕幕印刻在岁月里,映照在我内心深处,每每想起,就有一股坚韧的力量催我奋进,促我成长。
到我成家时,装饰房子的灯已不止一次地更新换代了。在长春四马路灯饰一条街里,琳琅满目的灯具,造型和风格让人眼花缭乱,于是我精心挑选,货比三家。店主对我赞赏有加,说这么懂节省的年轻人,一定能把日子过好。还免费赠送一个漂亮的夜灯和几个零部件。
一天下班后,我赶回农安的乡下看望母亲,发现宽敞的焕然一新的柏油路两侧,每隔不远就矗立着一个太阳能路灯。村里还修建了一个大型休闲广场,几盏精致的太阳能灯把广场照得亮如白昼。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一支秧歌队扭得正欢,母亲也在其中。整个广场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那阵势丝毫不比城里逊色。母亲看到我来了,喜悦溢于言表。看到母亲的老年生活丰富多彩,我的心也释然了。
科技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城乡的差距也在一天天缩小。灯,燃起几代人的梦想,承载着亲情的延续,见证了一个乡村的变迁。姥姥见过的最高级的灯,是生产队开会时点的汽灯,她肯定想不到,还有不用电不用油的太阳能灯。
灯如火种,生生不息。在未来,我们的后人一定会发明出更加高科技的灯。人们的生活,也一定会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中越来越富足,越来越美好。
——发表于《长春日报》202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