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读过这样一首诗:“岁岁清明花落树,绵绵细雨诉衷情;阴阳两界难通语,悔恨昔时愧母亲。”清明时分,小雨连绵、冷风嗖嗖;我遥望天际,泪眼朦胧,不禁忆及逝去多年的慈母:娘亲,您在天堂还好吗?
跪在坟前的是儿子,埋在坟里的是母亲。两个生命最亲近的人,现在却是阴阳两隔,诉说着天底下最悲痛的离愁别恨;这种绵绵无尽的思念,也许只有到寿终正寝时方能休止。
倒映的记忆中,忽然出现一幅画面来。那是一个初春乍到、和风徐徐的仲春傍晚,吃过晚饭后,母亲带着我去亲戚家串门,小不点的我躲在她背后,腼腆地跨入一道年代久远、油漆斑驳的大木门,好奇心促使小脑袋窥探出来,便望见缕缕阳光照射在故乡老人们那和蔼可亲的面庞上,他们的微笑更似绽放的灿烂的花朵,令我目不转睛地定格在这一瞬。忽然,一位老者一个俯身向前,伸出厚大而灰黑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前额,和蔼地问道:“这是小星吧?”我不知怎地,还未弄清什么状况,只好大脑发呆、无言以对,直到母亲拽了我衣角一下,我才如梦初醒,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是”,还不忘母亲之前那番“要有礼貌”的教诲,随即扬起圆圆的脸蛋,露齿而笑地叫道:“爷爷好!”话音刚落,老人脸上绽放的“花朵”更加灿烂,即便他的脸如泥土般不起眼。
不知不觉的,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从此,每日清晨,总会有母亲一连几遍叫我起床的喊声,让我迷迷糊糊地起来准备上学;总会有早已做好的早餐摆在桌子上,让我吃得好又吃得饱;总会在我丢三落四或忘乎所以的时候,轻轻提醒我,组成这种幸福的源头就是严父慈母环绕在我周围的缕缕亲情。
十二岁那年农历正月间,父亲同邻居去挖小煤窑,因煤窑冒顶,不慎被矸石砸断肋骨锁骨。家里没钱,住不起院,只好请民间土医生来家医治;母亲既要服侍因伤卧床的父亲,又要招待请来治病的土医,没法去干队里农活,于是只得让还是小学生的我,顶工去薅锄生产队的小麦。可我哪会做这些农活?无奈之下,只好请婶娘带;婶娘在前面薅,我在后面学,可要么麦苗杂草一起挖掉,要么薅刀就落在脚上,痛得我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只得悄悄把泪一抹,继续跟着婶娘薅下去。
那时,母亲是我在世上最“恨”的人。她不但“逼”我去干农活,还天天“逼”我去学校读书。天气暖和时还好,一到寒冬腊月,寨上学生都“窝”在家里不读书了,可母亲依然天天早晨准时叫醒我,热饭给我吃后,就递过书包、赶我去上学。此时正值“文革”后期,不少老师都被打成“右派”“黑五类”“臭老九”,哪里还敢教书育人啊?多数学生都不来学校,课也无法上了。没办法,我只得和小我一岁的堂弟一起,顶风冒雪穿过两个铁路隧道、走了七八公里赶到学校,没老师上课,兄弟俩就围在老师办公室火炉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看书学习。谁料正是这些磨砺,使我后来考取了师范学校,堂弟考取了长春冶金建筑学校,两兄弟成为老家最先“走”出大山的人。
然而母亲毕竟吃苦几十年,加上疾病缠身,最终还是日渐消瘦了。后来,只见她灰暗尖削的脸庞和皮包骨头的胸廓,如一幅人体标本挂在我面前;劝她医治她又不肯,无奈之下只有偷偷堕泪。1998年农历冬月廿五,妻子从乡下老家打来电话:“抓紧回来,老太太快不行了!”我心急如焚,搭上一辆便车就往老家赶;到家推门一看,只见母亲全身倒靠在妻子身上,气若游丝,头垂胸前,我疾步上前、双膝一跪,忙不迭声连喊道:“娘——娘——娘——”。可任凭我千呼万唤,母亲都未回应。我深知,母亲“大限”到了,可除了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外,我又能怎样呢?
常言道,父爱如山重磐石,母爱似水难断流。父母给了我血肉之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除了报之一跪外,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母亲最终还是撒手人寰、驾鹤西逝了。二十五六年来,我常在睡梦中梦见母亲,她还是那样慈眉善目、沉默寡言,只是默默注视着我,眼里充满了无限宠溺。母子情,长相思,天地相隔心相通;娘亲恩,永难忘,此情绵绵无绝期。如今,母亲墓前,我唯有斟一杯清茶,献一束鲜花,摆一盘祭品,寄托着忆母哀思:
阳世阴间两渺茫,忆娘百苦恸悲凉。内心常念孩提事,半夜依稀返故乡。府丈当今还指点,家慈西逝泪纷扬。坟前叩拜哀情寄,尽孝椿萱不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