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那夜,没等到天亮(上)

作者:孟娜   发表于:
浏览:8次    字数:2869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4篇,  月稿:0

  一丝不安,总萦绕心头。原来为我的母亲写过一个小的专篇,为我的父亲只写过一首小诗。是该专为我的父亲留点念想了。

  ——题记

  陇中的初夏之夜,天气仍有点凉。窗外,刚露头的下弦月铺洒着微微清辉。

  那夜凌晨两点半,时醒时昏迷了几天的父亲突然睁开了眼睛,问母亲“我死不死?”母亲回“你死呢,不死着。”说完这句话后,父亲安静地睡着了,半小时后两眼又睁了一下,算是向尘世做了最后的道别,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参回斗转,月光西沉,寒冷袭上了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父亲因病躺在堂屋炕上多日了。那天晚上,我们兄弟六人和几个侄儿,或半躺在炕的另一端或坐在炕沿上或坐在椅子沙发上,陪着父亲,凌晨两点半时,母亲说去厨房为我们烧点喝的,临出门习惯性地到父亲头前看了一眼,或许是夫妻66年形成的默契,也或许是灵光一现,父母亲留下了那句绝别时颇有点经典的对话。这“经典”二字是一位朋友说的。有天我与朋友叙述完父母的最后对话后,他说“经典”。经朋友一说,我多次琢磨,无论是积劳成积后生命即将终结的绝唱,还是全部器官衰竭后油灯耗尽的无助,亦或生老病死纯粹自然的流露,确也经典。但“经典对话”后,父亲走的倒很坦然很安详,似乎再也没感觉到疼痛,真的是去了天堂吧。

  母亲小父亲两岁,属鼠,那时83岁的母亲身体还算硬朗。“烧喝的”,是句口语也是俗语,意即做点吃的,或打一碗荷包蛋,或烙几张油馍馍,或下一碗面条。平常饿了,或来了客人,父母也总会说“烧点喝的”。

  父亲出生于1922年,属狗。父母在世时,子孙们曾多次询问他们的生日,都说不知道,就连出生年份也是含糊其词,只知道自己属相。也是的,父母出生时期尚属民国,公元纪年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了。所以,在办理户口本时,后辈们只好按属相推算确定了父母的出生年份。

  父亲的父亲即我的爷爷,因患病加贫困潦倒,于民国十八年(1929年)告别了人世,那年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芳龄27,父亲7岁,还有个小父亲两三岁的娘娘(姑姑)。彼时,逃荒背井离乡的爷爷奶奶带着一双儿女寄住在一户人家的门房。说是门房,其实也就是那户人家堆放杂物的一间破败小房子。爷爷秀才出身,靠替人写写文书字据混个三瓜两枣,奶奶则帮人浆洗衣服、下田干活挣点食粮,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辛日子。爷爷走后,奶奶的日子越发艰难,而且为顾救儿子,饿死了女儿。那年代的男孩子,就是一家的命根子,“重男轻女”“传宗接代”固然是主因,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就是家有“男丁”就有了耕作的劳力,就有了生活的指望。

  父亲8岁多那年,奶奶被娘家哥哥我的舅爷托说到了现在的庄上,当了别人的继母,父亲也就有了一个继父和继父的一个长父亲4岁正在上学的哥哥。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在父亲的身上就有了直接的体现。上门(随母到新家)的第二天,父亲就成了独一无二的放羊娃,即是后来先后有了两个异父同母的弟弟,弟弟们长大上学,父亲仍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家乡粮斗,一斗十升)的放羊娃、庄稼汉,好在是粗茶淡饭能填饱肚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十多岁就操持起了农活,并磨练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庄稼行道的行家里手,并学了木匠手艺。

  父亲19岁那年成了亲。父母的成亲也是带有戏剧色彩的,不仅双方婚前没见过面,且结婚时父亲在外庄跟师傅做木活并不在家。据母亲说,第二天父亲回家后,掀起厨房门帘看了一眼正在跟奶奶一起做饭的母亲,放下门帘就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父亲大母亲两岁,这是他感到一辈子积德修来的缘分与和睦知足的福分,而且将这一执念时不时地灌输给儿孙们:找媳妇就找个小两岁的。

  说来,父母确有缘分,或说同病相怜。父母亲同样是父亲早逝(母亲5岁那年没了父亲),同样是跟着母亲另上门的后儿子后女儿,同样是寄人篱下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同样是“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两眼一抹黑”的文盲,同样是能吃苦能下苦,耐劳又无怨。所不同是父亲少言母亲喜说,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快人快语,碰巧的性格互补。

  父亲的一生是正直善良的。父亲的继父病逝时,先房的哥哥已分家另过,且忙于保长事务无暇顾家,同母异父的弟弟我的两个叔叔,一个13岁,一个9岁,22岁的父亲不得不撑起这个家,没日没夜地与奶奶、母亲伺弄着十几垧薄田(一垧两亩半)、饲养着两三头耕牛、驴和十几只羊,供着两个弟弟上学,生养着自己的孩子,艰辛地奔走在“盼星星盼月亮”的路上。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后给两个弟弟成了家,土改入了社,才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了自家的日子。以后每说起那些年成的事,父亲总说“拉大两个弟弟苦死了一场,拉自己的六七个孩子都没有下那么大的苦。”

  父亲感到很光荣的一件事,是为解放兰州的解放军送军粮。父亲等人连夜赶着十几头驴马的驮队步行80多里山路送粮到东岗,途经桑园子沟时,遇到一群绿光渗人的狼,驴马畏惧不前,几人只好用不停地吃(抽)旱烟的微光,与狼群对峙到天明。天亮狼群上山了,驮队才启程将粮送到目的地,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

  父亲秉性善良,也走得正行得直,不怕苦能吃苦,给人家帮工以心换心,邻里关系和睦,赢得了庄上人的尊重,入社后推举为社干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直至1980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二十多年间,父亲在为公的集体生活里,当干部时时走在前头,干在前头;当饲养员尽心尽责,任劳任怨;当社员安排干啥干好啥,毫无怨言;身为党员,积极带头,一心为公,与人为善。

  而且,父亲的善,是把别人的大事小情放在心上,庄上人家的红白事总有父亲操心的身影。有年探亲回家,母亲给我讲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场面:1979年冬天的一个夜里,相邻生产队一家5口遭人报复枪杀了,听到枪响的几个邻里惊魂未定地到达现场后,映入眼帘的是:入户门廊和两间住房的墙上、炕上、地面,满是喷溅的鲜血,5人倒在血泊中。经当场查验,夫妇和一个孩子已亡,另俩孩子重伤(后送医院抢救),现场惨不忍睹。报案后,因天亮就找到了那杆枪,按枪索迹很快就破了案。在安排处理死者的后事时,村人首先想到了父亲。父亲半夜赶到后,与三四个老人擦拭清理,为死者脱换衣服,直至安葬完备才回家。至今,我一回想起此事,仍觉寒毛直竖,而父亲竟义无反顾地做了,且做的让大家很是信得过。父亲的为人和胆魄,不得不令后人敬佩。我曾写过一首诗《父亲的尺子》,其中写到“一把尺子量短长/刻度清晰/量了一生”。而按父亲自己的话说:捣了一辈子牛沟子(屁股),吃亏就吃亏在没有文化上。

  读书人都知道,文化的概念太宽泛,父辈们只是不识字而已,因都那样说也就约定俗成了。按著名作家梁晓声表达“文化”的“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这四句话而言,一个人有没有文化,并非看他的学历有多高。有学历的人,不一定有文化;没学历的人,不一定没文化。读很多书,拥有很高的文凭,和有没有文化,有时完全是两码事。其实,父母那代没上过学的人很多,文化还是挺富有的,如代代传承下来的修身齐家、礼义廉耻、尊老爱幼、和睦邻里、与人良善的慈爱品行以及农业常识、手艺技能等等,都是优秀中华文化上行下效、无形传承的生动体现。

  2024.05.06于西宁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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