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论起来,我与杨开斌先生算不上太熟悉,但也不至陌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本人从野战部队调到地方军分区工作,时常在军队报刊上见到杨开斌的名字,揣测其是一位新闻工作者,且很勤奋。后来彼此见过几面,在什么地方,当时的情形如何,如今欲辨已茫然了。好在我们都在最好的年华穿过军装,从偏僻的农村走进城市,且都从事文字工作,彼此心路历程相仿佛,自然就多了几分亲切感。
人生犹如大海里的鱼,偶尔碰面,并同游了一程,遂又各自游向不同的水域,从此相忘于江湖,这是很自然的事。所谓人生契阔,大抵是这个意思。然而,正如山不转水转,水不转风转,共同的爱好与追求,在时隔多年后,我与开斌又在纸上见面了。纸谈,或可视为君子之交吧。
02
开斌嘱我为他即将付梓的散文集《流年如初见》写几句话,起初我有点为难。直言之,当年在部队搞新闻的那一拨战友,他们中的一些人,后来有意转入文学创作的轨道,但转型成功者寥寥。原因不外乎囿于思维定势、笔性、语感、审美。就像一只成型的茶壶,欲成为另一只,你得把它打碎,浴火重塑。
读开斌的散文,我有一个感觉,他保留了该保留的,譬如新闻人的敏感度,善于发现;其次是文体意识的自觉。从新闻“越界”到文学,分得清瓜就是瓜、枣就是枣,的确很重要。我这么说,似乎有点绝对,权当姑妄言之吧。
何为散文呢?或者散文的定义域是什么?不好说,也厘不清。还是换一种形象的说法吧。鄙人以为,散文之所以历久弥新,恐怕与“散”不无干系。散者,无拘束,不集中也。唯其无拘束,散文就不应有画地为牢的局限,千篇一律的模式,其天地应时开放的,思维应时发散的,路径应是纵横的,手法应是灵活的,恰似渺渺天地间翩翩一沙鸥,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又唯其不集中,散文才更像是一张撒开的大网,每一个网眼所关照的对象,就该是心灵的吉光片羽,生活的零散片段,思想的散珠碎玉,情感的散霞流云,而绝非事件的全部过程或完整的故事。再形象一点,散文不是人工河流,不是水井,而是天然的山溪,无羁的泉水,它的内在精神是自由;散文不是绢花,不是焰火,而是恋人久别重逢的倾诉,游子思乡的梦呓,它的生命内核是真情;散文不是学术报告,不是教学讲义,而是旅人秋夜闻箫,幽谷听泉,它持守和张扬的是个性;散文不是匆匆赶路,不是“到此一游”,而是月下漫步,孤身旅行,它的魅力源于自在的心态;散文不是稻麦菽豆,不是青菜萝卜,而是山中草木,篱畔野花,它给人以心灵的愉悦和美感;散文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米饭面包,而是雪夜围炉饮酒,聚闲品茗,它萌发于性情,涵养的也是性情;散文不是历史演义,不是社论,而是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它是从细微处窥见宏旨精义;散文不是流行歌曲,不是热卖新闻,而是昨天的老歌,陈年心事,它的根脉连通着心灵史。
不知我说清楚了没有。
03
再回到开斌散文本体。
《流年如初见》按内容划分为“心香一瓣”、“军旅足音”、“似水流年”、“笔情墨趣”四个小辑,或写乡愁,或记旅事,或怀故人,或品艺趣,皆秉承散文写实传统,不粉饰,不虚浮,写人记事,皆娓娓道来,读来如故人对谈,所谈又无非是一些烟火日常,因而觉得随意、温暖、入心。
散文从骨架到内容都必须真,真实的,真诚的,真情的。散文的真,它连着你的性情,你的品格特征、道德标准以及认识事物的价值观。说到底,散文是个人人格的展示。不管你是叙述个人的还是他人的小事件,或是文化的、历史的、人生的大题材,和对应的叙述对象的情感应是脉息相通的,和你的实践、观念、立场、知识、品性是一致的。
或许是受多年新闻工作的影响,开斌的散文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叙述主体的在场性,也就是说,写的是真人真事、真景真物、真情实感,其笔下的人物、事件、环境、心境,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它们是属于开斌的,开斌也是属于它们的,因而可信、可感,可亲,有生活的温度——这样的篇什,《流年如初见》中比比皆是。譬如《怀念奶奶》、《梦见母亲》、《老兵心事》、《我在哨所度除夕》、《诗里诗外忆中明》等,都遵循“真情实感是散文的灵魂”这一创作原则。因而,我们在阅读此类作品时,就会跟随作者的叙述和呈现的环境,走进一个又一个人物的生活场域,感知他们的喜怒哀乐。其实,写实是一种能力。散文这种文体,多半写的是生活小事,且是时过境迁的小事,你欲将其从另一个空间呈现出来,没有写实的功力,难免不会走样。当然,散文排斥虚构,但从不拒绝想象;即使是虚构,也是合情合理、符合生活逻辑的。开斌的作品中,对一些细节的描绘、渲染、我皆视作散文创作想象的“应许”之笔,它们在《我记忆中的贺立煌老师》、《读贺东久》、《故乡的云海》、《蓝眼睛看着他们》中得以体现,从而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04
散文对语言的要求非常高,简约、达意、含蓄、精妙……写散文就是在庞大的汉语库中寻找心仪的文字。我还说过一句近于刻薄的话,写作就是给每一颗文字受精,让它们带上自己的DNA。然做到并不容易。
本人主张“散文就是说话”,把话说得明白晓畅且风趣、有味,就够了。日常生活中,谁都会说话,但一旦面对散文,常常会出现荒腔走板,好像“纸上”的话,并非出自个人之口。
读开斌的散文,感觉其语言的质朴,是素颜,很少修饰,因而觉得面目可爱。“清晨,竹林在微风中舞动,竹叶沙沙作响,伴随着村旁的小河流水,天籁之音缭绕在耳边,奏响了竹林湾一天的序曲,一切生灵开始醒来。”(《诗意的村庄》)“梦想成真时,又多了几分伤感。当年一个个风华正茂,如今年近花甲,早已改变了模样。很多人彼此都不敢相认,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时,瞬间又都能记起。”(《流年如初见》)这些接近口语的书写,更能呈现生活的原态。
以真诚、疏散的文字记录生活、情感、见闻和人生经历,开斌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