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汪前松:安仁古镇,蜀西公馆大宅门

作者:汪前松   发表于:
浏览:130次    字数:5466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0篇,  月稿:0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中孔子一句话,让一千四百年前建县治所的人们来了灵感,于是成都西四十公里的平原沃土诞生一个以“安仁”为名的场镇。时为唐高祖武德年间设置安仁县,县治即今安仁镇。安仁虽建镇较早,但历经岁月和战乱冲击,大量早期历史建筑遗迹已损毁无存。今天走进古镇,最令人“扎眼”的是民国时期的公馆建筑群落和古朴老街,二十多处保存完好的公馆吸引着每一位游客的眼球。这些公馆建筑群落,即使历经百年风雨,依然保持自己夺目的光芒。她们用凝固的符号诉说着近代历史风云,展示曾经的富贵奢华,讲述成都平原上的悠悠往事。

  民国时期以武崛兴之镇

  中国近代史上,民国初是动荡不安又变革发展的社会时代。战乱频繁,农工商业凋敝,各地经济处于下滑态势。天府之国的安仁也不例外。此时,清初“湖广填四川”从安徽徽州移民入川的安仁刘氏,在战乱动荡中迅速崛起,枭雄辈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刘氏家族如日中天。其中以刘湘和刘文辉为代表,在“有枪便是草头王”的军阀混战中,登上四川军事政治舞台。

  刘湘曾任国民革命军二十一军军长、四川省主席、川军总司令。1937年他率川军出川抗战,任第七战区司令长官,是著名抗日爱国将领。1938年在汉口病逝后被国民政府追授陆军一级上将。刘文辉先后任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军军长、四川省主席、西康省主席,陆军上将,1949年底与邓锡侯、潘文华等在彭县龙兴寺率部起义。刘湘、刘文辉侄叔二人曾一度掌控川康两省,可谓权倾巴蜀,名动西南。依附于他们的刘家兄弟子侄、沾亲带故的地方人士也纷纷升官发财,好不风光。

  清中晚期到民国初,安仁场镇势力最大的为廖氏刘氏两大家族。廖家拥有千余亩田产和众多街房,被称“廖半场”。刘氏与廖氏联姻更大大巩固两大家族的地位。随着刘家权势地位升迁,也拉开了场镇扩展建设序幕。安仁的闻名,很大程度源于刘氏家族及众多贤达士绅于此深耕。

  1923年,刘湘在镇东修建公馆。两年后刘湘购买廖姓祠堂,由其弟刘自强出面联合部分乡绅,从自家公馆至中心街万年台,耗时一年建成八十八间铺面的仁和街。1926年至1929年,在刘湘大力支持下镇北建起一处公园。1938年开始,以刘文辉的五哥刘文彩为代表,包括刘氏兄弟子侄和部分乡绅,先后建成维星街、裕民街、天福街、树人街、澄平街、吉祥街等六条街道,修建公馆府第十多处。刘文彩又陆续建同庆茶楼、星廷戏院、洋楼花园和米市,还有以他为主联合其他乡绅,巨资兴建占地数百亩的私立文彩中学。1941年,刘文昭在天福街公园旁建报本祠,作为传授儒道的儒坛,同年刘文彩又修肥猪市等。

  经二十多年发展及乡务处置,场镇规模迅速扩大,各种商业建筑和公共配套设施更加齐全,空间序列更加生动。凭借平原和邻近成都的优越地理位置,安仁人货两旺,日渐繁华。

  高墙封闭的公馆院落最早出现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多为官员和富豪宅院,民国公馆更是权力与富贵的象征。雄踞西南的刘氏大权在握,依附他们发达的人也不断增多。其时,安仁镇县团级以上军政官员近五十人,成为军阀、官僚、富商和乡绅相对集中的地方,因此有“三军九旅十八团,营长连长数不完”的空前兴盛。在外飞黄腾达,呼风唤雨,世代传承的落叶归根、衣锦还乡的情结召唤他们。或欲颐养天年,或望福孙荫子,纷纷购田置地,大兴土木进行建房修馆。

  这些身居高位的军官、士绅见多识广,建筑造型大胆吸收西方元素,因此中西合璧、新颖豪华的公馆宅第于安仁蓬勃兴起,最多时达五十六座。

  时过境迁,历史色彩渐渐淡去,然而气宇轩昂的公馆建筑大多保存。在占地不到二十二平方公里范围,二十七座公馆分布多处,使安仁成为名副其实的“蜀中公馆王国”。“老公馆”即今大邑刘氏庄园博物馆,包括刘氏祖居、刘文彩公馆及刘文昭、刘文成公馆,为安仁公馆群核心之一。“新公馆”指刘文彩出资为刘文辉修建的公馆。另一公馆集中区域在被称作“公馆街”的树人街和裕民街。这里“隐居”八座公馆,气派的门楼深藏在寻常铺面的黑漆大门和狭长甬道后面。公馆修筑时期前后不同,有独立的如刘湘公馆,也有李育滋公馆、廖维公馆、郑晓康公馆等散建在林盘中。只是随着城镇面积扩大,原本散布各处的公馆成为安仁场镇区域的组成部分。

  依仗政治与军事背景强势崛起七八百间街房的安仁镇,实际就是民国时期以钱生钱的“商业地产”。军阀、士绅看重临街铺面出租的市场收益,反过来又促进了场镇的兴盛。

  当年集市非常热闹,十里八乡的乡民习惯按单号隔天赶场。街道车水马龙,鸡公车和汽车混杂,线子摊、棉花铺、药房、绸缎庄鳞次栉比。如今,在新的旅游发展形势引导下,大批老铺面恢复旧貌。酱油铺开了,铁匠铺回来了,不少公馆旧居开办成高端茶吧、书吧和民宿,同庆茶楼外新建的主街还开起民国时期的有轨电车。蓝底白字招牌悬挂屋檐,老谭理发、付八妹饭店、半济堂等店招在风中摇曳。老街依旧延续着百年商业传奇。漫步街头,人流如织,游客在恍若隔世的氛围中,体味着川西坝子赶场的乐趣。

  近代建筑文化的精金

  建筑学界将1840年至1949年间的建筑称为近代建筑。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建筑文化开始影响中国,国人审美趣味与心理产生了明显变化。百年时间中,这种影响不仅涉及传统庄园、公馆、四合院民居、街道民居,还有学校、工厂等公共建筑,甚至城市及场镇建筑等诸多领域。其浸染之广,直至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其渗透之深,一梁一柱可看到装饰的踪迹。安仁镇主要建筑多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在中规中矩的式样中尽显中西文化的奇妙结合。

  保存完好的民国建筑群落是安仁古镇重要的支撑点。这些权贵富豪精心营造的新式建筑相比传统中式房舍,有着全然不同的格调。无论是门扇天窗、通道回廊,还是屋顶墙面,都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虽体量、门头和风格各不相同,却都美轮美奂,形成一座座近代建筑博物馆。建筑风貌及文化传承的多元性,即贯通古今又融合中外。

  场镇上被称“洋楼”的仅裕民街尽头城堡式的同庆茶楼,因作为刘文彩袍哥组织“公益协进社”总社办公场所,当地人更愿意叫袍哥楼。相当长一段时间,袍哥楼为场镇最高建筑,即使现在也依然显得洋气。不过,内部结构以及屋顶则是典型的“川味”。两楼一底砖木结构、单檐青瓦屋顶,加上三角形和圆弧形窗格等装饰,在阳光映衬下中西合璧韵味更为显著。

  安仁的一座座公馆,代表民国时蜀西权势乡绅的居住典范。每家公馆各具特色,从外观形态及内部空间上,可判断主人的社会地位、经济能力和文化素质。树人街刘元瑄公馆如同一个豪华迷宫,是安仁规模最大的公馆之一。沿着狭长过道来到前院和内宅院,随处可见富有川西特色的高大封火山墙,构件上木制和泥塑图案内容丰富,工艺精湛。整个公馆格调高雅,功能完善,具有浓厚的传统审美韵味以及中国封建豪门府邸遗风,代表当时川西平原最高建筑水平。院内花木滴翠,掩映成趣,一株枝叶繁茂树龄近百年的“金桂王”格外显眼。每逢中秋时节,整个树人街都会弥漫桂花芬芳,沁人心脾。

  陈月生公馆与刘元瑄公馆同侧相邻,是安仁唯一完全按照西洋风格设计建造的公馆。公馆有前院、内宅和后院三进院落。在建筑形式上,前后院为传统民居建筑风格,内宅院则融入西方建筑元素。内宅主楼是一座独立的两层洋楼,左右两个房间正面向前伸出部分呈半圆形。这一风格在整个以川西民居风格布局的安仁公馆群中显得标新立异。

  “洋气”十足的陈月生公馆采用清水砖墙,室内空间高敞,门窗均为中国传统建筑风格,但窗套、门套及窗台立面处理西化程度较高。整体风格简洁大方,似西式花园洋楼。前院北侧建传统民居风格的厢房,后院也以尺度适宜的传统木构建筑围合而成,与主体建筑形成强烈风格反差。中部高大体量的主建筑统摄整个公馆,疏朗的布局给人十分舒畅的感觉。绿化空间较大,高大乔木与低矮灌木相间,颇有园林味道。

  在建筑学术界,有专家认为安仁场镇接受外来文化开放包容,堪称民国建筑风格活标本。设计者将西方拱门格调和装饰韵味,于门庭开间处,于雕梁画栋间,于青砖立柱中与中国元素巧妙融合,修筑起一座座别具一格的新式公馆。面对如此独特建筑风格的公馆群,专家无不拍案叫绝。这一时期,安仁建筑大量使用水泥、砖块和石头,出现起居室、厨房等明显功能分区。不过西化影响并不彻底,无论刘文辉公馆、刘元琥公馆,还是刘体仁公馆、李育滋公馆等,多数仍采用堂屋为中心,讲求轴线对称格局。这恰恰是中国传统建筑的精髓。

  建筑专家评价,如果要对安仁公馆建筑群落作更为仔细的分析,西方教堂建筑无疑对其影响最大。上世纪初,西方传教士在四川修建不少教堂,小金、彭州、宝兴等地至今可找到遗存。众多散布的教堂建筑成为建筑匠人模仿对象,安仁公馆也不例外。

  公馆群落中,由刘文彩出资修建的刘文辉公馆,建筑体量最为宏大,门楼西洋风格最为突出。连体公馆的两个高大门楼,大量吉祥图案和雕塑精美绝伦,灰塑“丹凤朝阳”“麒麟吐书”“犀牛望月”“鹤鹿同春”生动传神。西方教学面孔式的门楼连接长长甬道,让访客走进甬道时宁心静思,肃然起敬。掩映于场镇郊野林盘的李育滋公馆,远望如城堡,大门俨然欧式教堂门楣。垂直的水泥圆柱是那个年代最具西化的标识之一,显得非常威武。

  刘文彩最后的财富残梦

  古镇安仁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建筑外观形态,矗立的每一座公馆都见证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发生在公馆的陈年旧事以及公馆主人的命运,则作为建筑的灵魂和背景,展现着安仁百年历史的风云变幻。

  刘氏老公馆是作为阶级教育展览馆保存下来完好的地主庄园。上世纪六十年代,出于政治需要专门在老公馆西北原收租院场地完成大型泥塑《收租院》。这群艺术泥像正式展出立即引起巨大轰动,举国皆知。自此,公馆主人刘文彩及刘氏庄园名扬天下,被人们所熟知。

  说起刘文彩,人称“刘老虎”。要说这个川西大地主有多少财富,从民国颇具影响的《大公报》,1949年3月刊登的《四川省富户名单》可见一斑。

  报纸公布的八十五人名单上刘文彩列居第三十三位。多年累积的资产数目庞大:一是遍及大邑、温江、新都、双流等大成都七个县域的庞大田地产业一万二千多亩;二是星罗棋布分散在成都、雅安和宜宾各处的十三处公馆及三百八十多间街房。这个名单公布刘文彩深藏不露,包括房产地产在内的庄园经济体,同时也捅到了他“心巅巅”的痛处。巨量财产被公之于众,让每天心里揣着算盘,肚里写着账本的刘文彩目瞪口呆。

  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特殊时局下,坐拥如此资产的刘文彩,无论运营成本还是政治风险都极高。面对随时可能因战乱影响、政权更迭而化为泡影的财富,刘文彩心情肯定不会轻松。或者,任何一个拥有如此巨额财富和社会地位的人,当时都会操心、焦心、烦心到坐卧不安,甚至吐血吧?

  安仁刘氏是民国时四川举足轻重的家族。他们将军政权势与庞大现金流纠结在一起,靠印把子、枪杆子实施不正当竞争,在诸多垄断行业牟取暴利。

  刘文彩遵循自古官商暴利的惯例,把征税敛财当做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倚仗其弟刘文辉兼任许多公职,先后出任四川烟酒公司宜宾分局局长、叙南船捐局局长、川南护商处处长、川南捐税总局总办、叙南清乡中将司令等肥缺。手握财权和军权,刘文彩财富来自通过政策、军队及地域垄断的盐巴、药材、山货、棉纱等产业。在叙府(今宜宾)、成都、自贡等地,他以每年投资放款方式控制市场银根,还插足川江航运,真算得财源滚滚。

  “租债比山高,压断穷人腰,地主手里算盘响,佃户头上杀人刀。”作为拥有巨额田产的大地主刘文彩运营手腕特别,他按当时地方军队通行方式实施“田赋预征”,强行收取佃户若干年应交的田租,提前获得强大的资产。枪杆子掌控的军政田赋预征,有据可查的数据可谓疯狂。以1935年为基准,刘氏家族刘湘的二十一军多征四十年,征到1975年;田颂尧的二十九军多征四十二年,征到1977年;杨森的二十军多征四十四年,征到1979年;邓锡侯的二十八军多征四十六年,征到1981年。刘存厚的川陕边防军更离谱,竟预征到二十一世纪中叶,相当于缴纳三代人公粮。

  刘氏庄园经济体另一重要经济来源,是鸦片贸易及与之相应的各类捐税。1927年夏,担任川南禁烟查缉处总处长的刘文彩召开禁烟会议。会议名为“禁烟”,实是公开确立鸦片专卖制,由军阀政权独享其利。川南鸦片贸易开始纳入计划经济轨道,并在禁政首长刘文彩统一领导下迅速腾飞。仅此一项,每年刘文彩个人进账千万以上。

  众多财富中,最让刘文彩留恋和放心不下的还是安仁老公馆。比起他1949年寓居成都的四处公馆,安仁老公馆才真正称得上庄园。

  老公馆始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1931年初具规模,又多次扩建改建。繁复精致的公馆由不规则的多重院落组成,高墙夹道,密室复径,厚门铁锁,宛若迷宫。那个年代,这座占地近三十亩,有三座大花园、二十七个天井和二百多间房屋的公馆,算得成都平原数一数二的大豪宅。据说刘文彩通过巧取豪夺,霸占周边二十多户乡民房产和宅基地,才有这等规模。面对庞大的庄园经济体,刘文彩在一大堆数不清的地契、房契、鸦片印花税票及借条中,在“十万兄弟伙一万多条枪杆”的操控中,劳心劳力累到吐血。

  1949年10月,看过无数名医,吐血一年的刘文彩病情未见好转。他从成都文庙后街公馆准备回安仁,因途中昏厥折返,随即死亡。

  “看古镇安仁,知百年风云。”往事悠悠,公馆和老街落尽铅华,静静流淌在岁月的河流。她们隐藏于梧桐枝杈丛与桂花芳香中,余韵犹存。过去因地主庄园闻名遐迩的安仁镇,今天则作为中国文博第一镇升级为新兴旅游目的地。公馆老街已成天然影视拍摄基地,不经意间可看到身着民国或晚清服装的人游走街头,让人一不小心就完成一次现实与历史的穿越。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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