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关注门卫老胡,是在小区的业主群里。一天,聊天页面,突然跳出一条信息,有业主提议业主委员会,要争取给门卫老胡评市劳动模范,并且十分坚定地认为,只要老胡参评绝对胜出。
在此之前,尽管小区业主群里,聊天页面,闪现最多的是业主们直呼门卫老胡求急帮忙的信息,但都被我忽略而过,从没放在心上,我也压根儿不认识门卫老胡。
业主的这条微信,把我震醒,我开始关注业主群每天的聊天信息,尤其是关注门卫和门卫老胡的动态。
不久,我发现,大门口总会有一个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笑容可掬的门卫,快人快语,热情有加地跟业主们打招呼,谈笑风生,天南海北地聊天。看样子很博业主的喜欢,难怪业主群里业主好评如潮,我断定他是门卫老胡无疑。
一年后的一天,我手上的小区门禁卡坏了,想换张新的。我来到小区门卫室,刚巧,老胡在。我向他说明来意,他先热情给我让座,然后掏出手机打起电话“喂,老胡,你在哪?6幢801室的业主门禁卡失灵了,你回来给他换一张吧”。听完这通电话,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想,难道门卫有两个老胡?很快,有个全身穿黑色保安制服人,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到门卫室。他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圈挂满大小不同型号的钥匙,从中挑了一个把保险柜的锁打开,拿出一张新的门禁卡,转过身来递给我。这才,我看清这个老胡五十开外年龄,身材矮小,头发蓬松,满脸沧桑,黝黑的皮肤透出锃亮的黄光,皱巴巴的衣服裤子沾满尘土。感觉是个不倚外物、轻言重行的厚道人。与旁边先前认识的热情奔放,侃侃而谈的老胡有着天壤之别,简直判若两人。
第二天早上,我在小区路上散步,突然,路的那一头传来一阵电动三轮车声,定睛一看,身穿保安黑色制服的小个子门卫老胡,正驾着电动三轮车朝我这边驶来,我赶紧大叫一声“老胡”。三轮车应声而停,老胡不慌不忙抬起头来,朝我憨憨地一笑,对我的莽撞丝毫没有半点惊讶和见怪意思。我猜,也许他把我当成求助的业主,这种情况遇到太多了,见多不怪。
相互问候之后,我向他道明叫他停车的原因,想证实他是否业主群里的门卫老胡。他又憨厚地笑了笑,反问我“小区里还有第二个姓胡的门卫?”我懵了,我惊讶地问他“昨天门卫室给你打电话的人不姓胡?”他顿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昨天换门禁卡的业主。他啊,姓郑,老郑怎么了?”
瞬间,我内疚自责,按图索骥,自以为是的我,竟然把老郑当老胡,闹了一年多的乌龙,到今天才算揭开庐山真面目。
这一次,我与老胡足足聊了二十几分钟,交谈模式是我问他答,直到业主群有业主发微信求助老胡,我们相互添加了微信好友,留下手机号码,他才驾着三轮车匆匆离去。
说来也奇,没有认识门卫老胡前,我貌似从来没有见过老胡这个人,也没有见过小区这辆电动三轮车。可自从真正认识老胡后,每天,只要我往自家阳台上站一站,就会看到穿着一身保安黑色制服的小个子老胡驾着电动三轮车,车斗里不是载着杂草树枝树叶,就是载着业主们丢弃的坛坛罐罐、大大小小的家什,从眼前驰过。
二0二0年,一场世界性的新冠病毒突袭而来,业主群里炸开了锅。面对这气势汹汹、横行肆虐的毒魔,业主们人心惶惶,茫然不知所措,纷纷在业主群里求助了解新冠预防的知识。
让我惊讶并佩服的是,看去不善言辞老粗一个的门卫老胡,刷起手机来却特别顺溜。针对业主们的疑问,在业主群里,他不时地拍照上传政府和卫生医疗部门的宣传画册,从抖音、快手、搜狐、今日头条、百度截图上传预防知识要点,解释专业名词术语,随时更新疫情程度、疫苗接种时间地点,俨然像个医学专家,又像个奋战在防疫一线的战士。业主们对老胡的所作所为非常认可,常常在他的微信条文下发大拇指点赞,老胡成了业主们追捧的公众人物。
二一、二二年,新冠防疫布控严密程度不断增加,小区由开放变为封控管理模式。
老胡更加忙碌了,公众视线上再现最多的是老胡的身影。每天,他除了要排摸和掌握本小区人员出入情况,还要排摸和掌握非本小区人员出入本小区的情况,严格把控小区进出人员,填写发放出入人员准入准出证,对出入员实行体温检测,并负责对小区人员,实行每日新冠病毒试剂检查检测等所有后勤保障工作。
白天,天蒙蒙亮,老胡穿上蓝大褂,戴上白口罩、红袖套,骑着三轮车,拿个大喇叭沿着小区每幢楼不停转圈,不停呼喊“小宝大宝好醒了,大白医生全到了,新冠检测开始了”。新冠病毒检测完毕,他又脱下蓝大褂,重上大门把卡。晚上,他还要汇总数据,分别向社区和物业公司电话上报报表,反映疫情防控相关情况,常常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检测和封控时间长了,难免有业主受不了压抑,情绪上来,嗓门的声调也高了几个分贝。不理解,不配合的事常常发生,发泄下情绪骂骂咧咧算小事,有过激的甚至动手动脚。老胡总是一脸憨笑,忍住委屈,从不还口还手。
二0二三年七月一天的凌晨,熟睡的我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是老胡打来的,连忙接听,才知道小区上游北山脚下的青峰口水库昨晚突然溢洪,小区周围一片汪洋,车库开始大量进水,老胡要我马上转移车辆。当我急急忙忙跑到车库时,洪水分别从出入口和人防通道口涌入,地下车库水满一尺多深。瘦小的老胡站在淹没脚肚的水里,一边指挥着车辆转移,一边在打电话催促剩余车辆的车主赶紧来转移车辆。老胡看到我,大喊“快转移,不要犹豫,来不及了”。十分钟后,小区地下车库全部淹没。
事后,我才知道,那晚十一点多开始下雨,接着暴雨如注,倾盆而下。这晚刚好是老胡当值,责任心强的他感觉情况不妙,担心车库会被注水,他冒着滂沱大雨上车库检查。果然,哗哗的雨水已经通过进出口注入车库,他便发动抽水机往外排水,但是根本无济于事,抽出的水没有进来的水多。他便想察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往小区街道上游一走,发现,满街的洪水汹涌而来。于是,他跑到门卫室拿起喇叭在小区大喊“洪水已经进车库,各位车主赶紧转移车辆”。对熟睡叫不醒的车主,他便一一打电话。
这次水库洪口溢洪整个街道经济损失不小,周围的小区没有一个幸免,唯独我们小区没有遭殃,老胡功不可没。
与老胡交道打多了,我对他的认知也在不断更新加深。
老胡就住在我们小区的斜对面“上林院”,是城北最具国际潮流化、园林标准化、人性私密化高楼大平层和欧式别墅的昂贵高档住宅小区。
老胡是本地人,老家山沟沟离市区不到百来里。夫妇生育一儿一女,靠农耕养殖留下一些积蓄,拉扯培养儿女成人。儿子重点大学毕业,是市国有重点企业的工程师,女儿外国语大学毕业,在国外大使馆工作。儿子儿媳非常孝顺,见父母年纪大起来,非要把他们接到市区一起生活养老。他老婆帮衬着照看孙女,他也闲不住,顶着儿子儿媳的压力当起了保安,这一干到今年正好满六年。
原来老胡并不愁钱,生活相当安逸,当保安,只是闲不住,找点事干干,充实一下自己的生活。这又颠覆了先前我对门卫保安的认知。
业主群里求助老胡的信息照常不停地往上蹿。
“老胡快来看看,我家窗台边有个蜂窝”;“老胡,一幢二楼转台上有狗屎,叫清洁阿姨赶紧来处理一下”;“老胡,我家的污水管堵了,能帮我疏通吗?”
老胡一边回复,一边有条不紊地应急处置着,竭尽全力让求助的业主有个满意结果。身着黑色保安服的老胡驾驶电动三轮车,在小区穿梭着……
准确地说,老胡的职责是门卫,但实际他身兼门卫、勤杂工、物业管理三职。看他很乐意,干得十分欢快、充实。
前几天,小区的公开栏贴出了物业公开招投标的公告。老胡所在的物业公司在小区已经连续两届中标,当然,离不开出类拔萃的老胡,可谓一柱擎天。反观小区其他门卫,一个个来来走走,来去匆匆,飘忽不定,走马灯似的,没有一个安心扎根过,唯独老胡始终不渝,勤勤恳恳、一心一意服务着小区业主。老早,有业主在业主群叫嚷了,“要不是老胡一人顶着,凭这不作为的物业公司,别说二届,一届不到业主都要让它滚蛋了”。还有业主主张不招物业公司,唯独留下老胡,实行自主式管理。
是的,如今的许多物业公司只想索取收费,却很少愿意服务奉献,这样的物业公司,怎么能博得业主欢迎呢!
老胡的物业公司还会中标吗?门卫老胡到底是走还是留?还有,市级劳动模范给老胡上报了吗?什么时候评下来呢?也许,老胡又来到抉择的十字路口,我甚是替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