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即不惑
乡下的讲台,似乎为我而开。
这中间断了的岁月,现在又缝接上了。从教于我,是农夫对山林天然的热爱,像我的父亲,离开部队返回家乡是本能的选择。我想,乡下是有根的,乡下的父母便是我的根。
选择讲台是一种人生抉择,比大楼更让人心安。
在讲台上,我的生命是有光的,可以抵达更远的远方。我借助文学的力量,实现了文化生命的传承与重生,一部部文学经典的灿烂光辉照亮了一批又一批学生的漫漫前途,同时也温暖和感动了自己。
我的讲台是植物的讲台,带着乡野的气息,让人轻松自在。推开窗,讲台边有新生的樟树枝条递来热情的掌声,有三两只鸟雀静谧而悦耳的歌吟,有沿着两侧窗户悄无声息地生长的多肉,它们的沉稳与安宁是对万物的庇佑,也是对世事浮躁的最好治愈。
从省城合肥到偏远之地,上班的日子宛如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而这首尾十六年,我从教的岁月,断断续续,合在一起也差不多十年。珍惜眼前的这份教职,坐稳乡下的讲台,似乎是我的自白。
奋进即归途
六岁开始求学,二十三岁开始求职。这中间的虚线是无价的青春。
六千余个日日夜夜,是在梦里还在背诵古诗词、演绎几何公式的痴狂年华。
幸而求学有道,奋进即归途。从一个小山村,读完村小考取县中,再到长江之滨的安庆,书越读越多,路越走越长。
从一滴水到另一滴水,我品尝到一种淡淡的咸味和苦涩。
大学毕业后我的第一份教职便在肥东尚真中学,在这里我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批学生。一百三十余双渴求知识的眼睛,一百三十余个清秀可爱的脸庞,每天与散发着青春朝气和活力的他们朝夕相处,这是一份何其诱人的工作!刚刚步入初中阶段的他们,遇见了第一次正式当上老师的我,这是多么奇妙、多么美好的事情!当时的我也是一脸的青涩和懵懂,初登讲台略显稚嫩,甚至偶尔有些许胆怯。幸而念大学时有几篇在市级报刊发表的文学作品让我找回了自信,正是这“文学之梦”的加持,让我的语文课堂显得激情澎湃,文气十足,古典诗词常常信手拈来,引经据典纵横古今,课堂语言生动典雅,充满文学的味道。因此,我的语文课堂颇受学生欢迎。多年后,他们中仍有几个学生与我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我亦深为感动。或许,那时的我虽然很不成熟,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弥足珍贵的清澈的味道——那是真诚、善良的味道,是博学又勤奋、书卷气很浓的味道,是真心待学生、爱护学生的味道,是兢兢业业、肯钻研教学的味道。那时的我们,真好。二十三岁,一个人,无牵无挂,我爱学生,学生也爱我。
遗憾的是,后来我离开了这里,没能陪伴学生度过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初中三年。但是,我的心中有他们,一直惦念,至今还珍藏着与他们相处的那段青葱时光。
每个人都有一方自己的山水,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就像山水之遇,各有怀抱。
遇见肥东,遇见他们,或许遇见本身便是深深的缘分。
相遇即陌生
你在花丛里遇见了蝶, 笑声是一片海。
你在月光下遇见了花,虚无是挂在橡树上的诗。
你在晨读的声音里遇见孩子,教学楼前下午被推倒的平房还在说话。一块块砖在堆砌时间,墙坍塌后的地面,留下众多的声音,是工人的脚步声,是机器在清理残余的物什。学生的作文本里,我遇见他们叫嚷着一群年迈的老人。
村子太大太孤单,留守儿童找不到熟悉的地方留守。电话里亲昵的称呼,除了他们的爷爷奶奶和自己,还有两个不太陌生的亲人。
在学校,最盛的花期是十月。这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月份。
一行行桂花,围成花的音符,挂满教室窗前,幽幽清香,素洁的礼服是校园里一盏不灭的灯火,燃起桂花树下的年少青春。
草木即素心
乡野空阔,草木素心。
半亩荷塘将浮华的尘世隔离,在它附近腾出一大块无名的区域,满目山川鸟鸣,清泉石上,每每途经此地,嘈杂的心绪好像平复不少。
一簇簇葱绿的花草丛中,正好安顿夏日沉静的事物。鬲山上金色的小花、嫩绿的新叶,各种生命的炽热不因为它们身躯矮小而丝毫减弱。
山坡平旷处,新修一座寺庙名曰鬲山寺,它倚靠山峦,贮蓄着自然的灵力,守护一草一木的平和气息。骑行半个小时,从家到学校,每天路过这条白鹭翩翩起舞的林间小道,感受色香味俱佳的沿途风景,内心升腾一种优雅、恬淡与宁静的生活理想。
乡野葱茏,人间值得,仿佛是对静好岁月最美的回馈。一棵棵青松挺立在葱绿间,鸟雀最适合这里的无拘无束,从天空蹲下身子在此栖息、逗留,暗自生长。
掠过五月野草的脸。风吹湖水,像一只凌波微步的神鸟,用万顷碧波丈量大地的悲悯之心。一棵棵水草从湖底探出脑袋,挤出一道道湖水的皱纹。越过湖面,一滴滴幸福的时光之水,被缤纷四季的花草瞥见,那是珍藏深处的无人顾及的处女地。
花开,花落,转念间,酸辛过往已然发酵成一勺勺酒曲佳酿,醇美之味,令人心平、心悦、心喜。
所有观感,随演绎生命的符号沉浮,仓颉笑罢,周公梦见黑色的蝴蝶,扑腾起轻盈而笨拙的翅膀,遥远的河流从身边一晃而过。
绿叶即红花
一名乡村教师,一只脚踏进泥土,另一只脚还在绿叶丛中,像一棵打过霜的青菜,味道比之前醇厚。
一个地方,一个人,像血脉轮回,他是前世种下的果。爷爷在这里当过医生,父亲在这里读过高中,他愿在这里继续做一棵树,安静地歌唱而不开花。
小河渐行渐远,时光的剪影落在贫瘠的土地上。曾经的青年把一段青涩、一股天真留在那里。他在河畔给学生讲诗词课,总是摇头晃脑,身子好像一棵被风不停地吹动的细细长长的树,这棵不太年轻略有阅历的树,讲皎洁的唐诗,讲素雅的宋词,讲苍远的元曲,讲曲折离奇的明清小说,讲课的语言如水般清澈,如绿叶般安静而沁人心脾。他说,诗仙的仙踪也是一首不朽的诗作。李白在这条古老的水系,如何高举火把,照亮诗意的星空,他的眼里淌出一泓清泉。
秋天,遇见慢庄秋色。
一路慢行,邂逅了惬意而快慰的事物。白天,一条小河托举着一颗深邃的诗心独自行走在山涧幽谷,清清亮亮的水珠是它思想的火花;夜晚,氤氲的水雾是湿地公园轻盈的睡衣,几颗闪闪烁烁的星星挂在桂树枝头,如灯盏,似明眸,这分明是苍穹对大地的暧昧。
眺望远方,曾经的小河,像一座秋天,画中的两匹骏马嘶鸣,发出迸溅的水花,它们载着漫长的诗句,放逐生命的长河。
秋天山野间的一次狂奔,起伏跌宕,来自岁月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