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老家的过去如一幅古老而温暖的画卷,深深镌刻心间。那宁静的田野、淳朴的乡邻、古老的房屋……油画般的色彩,在我心中从未褪色。
时光悄然,一晃已离开家乡二十八年,那些孩提时代的记忆,如璀璨的星辰在心中闪耀,却因自身的懒惰或词汇的匮乏,迟迟未能赋予笔端,好在张玲小姑的鼓励给予我信心,让我有尝试书写的勇气。
挂在嘴边的老家,坐落在皖城一个偏僻的乡村,那曾是名为“前塔村张楼”的地方。在我上大学之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随着乡镇合并,“前塔村”与“板门村”合二为一,摇身一变成了“张河村”,“张楼”自然隶属于“张河村”。这个新的名字,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但曾经的“张楼”,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小小村落,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也留存着我最珍贵的回忆,无论时光如何飞逝,老家始终是我心灵的港湾,那份牵挂与眷恋,如同一缕丝线,紧紧地系着我的心。
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在记忆中是那样的庞大。那时的房子通过一条条巷子连接在一起,邻里之间可以隔着窗户边聊天边忙活,孩子们在狭窄的巷子里嬉戏玩耍,欢声笑语、鸡鸣狗吠,烟火气息充盈了村庄,那是一段满载温馨与欢乐的时光。然而,如今的村子却早已变了样,房子松散地分布着,不再有往日的紧凑与热闹。村里大多是留守老人,显得格外安静与落寞。岁月的流逝,带走了曾经的淳朴与活力,只留下了一片寂静的回忆,但即便如此,那片土地依然承载着我深深的眷恋,是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家园。
在这个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姓张。依据当时的亲属关系,村子被划分为四个“房头”,分别是大房、二房、三房和四房,或许是因为曾有弟兄四人在此繁衍生息的缘故吧。然而,二房在很早的时候就搬离了村子,只留下大房、三房和四房。而我正属于大房。在这片土地上,家族的脉络如同大树的根系一般,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之中,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过去人们以血缘为重的居住方式。尽管岁月流转,房头的划分依然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每个房头也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传承。
在大集体时期,村子因规模庞大、人口众多而难于管理,于是大家商议后将村子分为三个生产队,分别取名为高楼队、张楼队和团结队。大房的大多数人加入了高楼队。高楼队的名字源于过去大房的一户富裕人家,他们在村子里拥有一栋三层木楼,如瞭望塔般矗立在村口,远远便能望见。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个家族逐渐没落。家族仅存的独子虽然读了不少书,写得一手好字,却脑子不太好使。他结了三次婚,却没一次能留住老婆,膝下也无子嗣。因小时候害天花,落得满头花斑,因此大家戏称他为“麻老”。听说“麻老”好吃懒做,唯一勤快的一次,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家的三层木楼。他听信别人的戏言,认为自家屋下埋有宝贝,于是便拆房子挖宝贝,结果挖地三尺也不见宝贝的踪影,最后自己弄得个无栖身之地。“麻老”的人生充满了无奈与悲哀,感触命运的无常。“麻老”比我长两辈,按照当地的称谓风俗,我称他为“麻爹”。经推算,到我们这一代,他与我应该是第六代宗亲。家境的优越让麻爹小时候过得极为舒坦,到老了他的生活却异常艰辛。后来,麻老瘫卧在床,膝下又无子嗣,生活陷入困境。于是我的母亲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每日送饭、端茶倒水,直至他离世。
张楼队因村子原名而起,团结队则鲜明的烙印着时代特征。
老家有一座祖堂,属于三个“房头”共有,是村子里商议大小事情、举办红白喜事的重要场所。祖堂分为上、中、下三重,最上重面积最大,“天地国亲师”几个大字醒目地居于正中,下方依次排列着张氏先人的牌位。祖堂呈开放式,共有五个门,上下和中间分布。正中间的大门对着门口的晾晒场,这是家家户户进出劳作的必经之路,上下重两边的侧门通向村内部的巷子。每到夜晚,只要关上祖堂的正大门,整个村子便仿佛被置于安全的守护之中。
祖堂不仅是一座建筑,更是村子的精神中心和凝聚力的象征。一栋栋房子紧密地围着祖堂而建,仿佛是一群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一条条巷子如同细腻的丝线,将家家户户巧妙地连接在一起,这些巷子不仅是人们日常行走的通道,更是连接亲族情感的脉搏。
雨水是老家的常客,每逢雨天,雨水便沿着巷子的地下暗道潺潺流淌。巷子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天井,为了便于水道的维修,这一小段地下暗道就变成明沟。雨水在暗道与明沟之间流转,最终汇聚到祖堂门口的大水塘,神奇的是,从来不用担心家里会进水,那畅通的水道如默默奉献的守护者,确保着村子的安宁。想到这不得不赞叹老人们的聪慧。
雨声淅沥,人们悠然地穿梭于巷子之间,无需打伞,尽情感受着下雨时的宁静与惬意。老人微躬着身子,背负双手静立远眺;阴雨中的天井、门口的大树、雨雾迷漫中的老屋,所有的一切仿佛静立在水墨画中;孩子们嬉闹的身影,成为水墨画中最灵魂的一笔。邻家飘来的饭香,勾起着孩子们的馋虫,妈妈一声“嘎来七饭哦——”(方言),脚板声随即响彻深巷,这声音不仅打破了宁静,也将老人从沉思中拉回。
祖堂是孩子们泼洒快乐的乐园。男孩的玩伴也是有“帮派”之分的,大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不过有一个共同点,大家都与女生们划清了界限。在那个懵懂的年纪,性别之分格外明显。男孩们有着自己的游戏天地,充满了冒险与活力,而女生们有着不同的兴趣爱好和活动圈子,这种泾渭分明的相处模式,也构成了童年独特的记忆画面。我比较好的几个玩伴:爱陆、程英、结旺、李兵……,他们都比我大个一两岁,大家一起上学、逃课、打烟牌,一起憧憬过年,还经常一起“密谋”着谁家的桃子熟了晚上去偷几个,还有邻村的某某欺负谁了,约好一起去“报复”。孩子们的大小事情也必需在祖堂里商议,当然,一起吵嘴打架的事也时常发生。
小时候的玩伴大多居住在老家,但生活的压力迫使他们不得不常年在外谋生,唯有过年过节时,才能归家与亲人团聚。家依旧由老人们精心打理与守护着,他们就像是老家的守望者。尽管岁月流转,生活的轨迹让人们四处奔波,但老家始终是心中温暖的港湾,老人们的守护让这份温暖得以延续。那些儿时的记忆,在老人们的守护下,依然鲜活地存放在老家的每一个角落,等待着游子们的归来。
祖堂门口的空地,曾是热闹的晾晒场地。到了夏天,这里便成了全村人的纳凉胜地。夜晚降临,稻草做成的驱蚊烟包被点燃,袅袅青烟缓缓飘散在空中,为这片天地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在那个精神生活欠缺的年代,大家在此寻找着生活的点滴乐趣,大人们围坐在一起家常里短,叙说着村里的大小事情,分享农耕经验和生活智慧;孩子们则躺在竹床上,一边享受母亲手中扇子的徐徐清风,一边仰望星空数着璀璨的星星,或是沉浸在大人们讲述的故事中沉沉睡去,也有的追逐着萤火虫肆意奔跑,将欢声笑语丢弃在夜空中回荡。这片空地以及夏夜的宁静与欢乐,常常让我在岁月的行程中驻足回望,心中涌起无边的温暖与眷恋。
在晾晒场的旁边,屹立着一棵古老的大樟树,树龄有数百年。它如同一位沉默的长者,见证了村子历经岁月洗礼后的沧桑变迁。记得大樟树的树肚有个巨大的空洞,足以容得下两三个小孩,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里面过家家、捉迷藏。大樟树曾一度枯萎,令人担忧它的生命是否走到了尽头。然而,几年后它竟奇迹般地复活了,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那郁郁葱葱的枝叶,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它的坚韧与不屈。它以顽强的生命力,激励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让人们懂得在困境中坚守,在挫折中奋起。这棵大樟树,不仅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村口的一条大路直通祖堂,仿佛是一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时光隧道。沿着这条路走进村子,映入眼帘的是祖堂前面的大水塘,在水塘的塘埂上,矗立着十几棵一两米粗的大枫树。这些大枫树如同忠诚的卫士,默默坚守着这片宁静的村落。秋天,枫叶如火焰般绚烂夺目,微风吹过,枫叶纷纷飘落,似蝴蝶盘旋舞动;一片片绚丽的堆积厚重而华丽,轻踏时有柔软的声音,仿佛是岁月的低语,讲述的是村子的历史韵味和自然之美。
老家的过去,没有都市的喧嚣与繁华,却有着淳朴民风、真挚情感和难忘回忆。祖堂、巷子、大樟树和大枫树,共同勾勒出我心中“家”的模样,那里有我的童年与少年时光,以及我最亲的亲人。老家的旧时光如明灯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让我感受到老家的独特魅力和价值,也让我在喧嚣的尘世中始终有一处温暖的港湾可以回望,有一份美好的回忆可以慰藉,时刻提醒我珍惜那些纯真而美好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