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从小区西门出来溜达,穿过一条马路,便来到室内蔬菜零售市场,而市场外围路边摊点比比皆是,农民将自种新鲜蔬菜设点兜售。罗卜、窩苣、青菜等清新水灵的农家菜琳琅满目,吸引着我猎鲜的眼球,或伫立,或漫步,一边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一边欣赏带着泥土芬芳的菜蔬,久违的家乡味在晨风中飘动,有点醉人。
往前走,便是一家烧饼店,刚出炉的烧饼,摆在筐篓里,黄灿灿的,浓郁的香味正向四周飘逸扩散,弥漫在行人周边,我驻足看了看,意欲品尝的燥动像极具魔力的手,拉着我不放,是不是该买两套带回当早餐?我迟疑着。此刻只见对面来了位路人,手拿一块雪白的米面饼,慢悠悠地走来,虽相隔几米,但香甜的美味盖过烧饼的味道格外诱人,立刻引起我的兴趣。
米面饼,带有地域特色的食品,是灌溉渠南生活的人群的专利。渠南主产水稻,加工过程中会有部分碎米,碎米磨面后可加工成米面饼,香甜可口,是渠南人的口福,也是渠南人的最爱。我家在正红,隶属渠南,所以对米面饼情有独钟。看到米面饼,口内生津,立刻泛起在正红老家吃过的香甜味道,可县城东坎却少有人做,在我的记忆中,南痷市场小吃一条街有一个流动早点店,一张案板,一个炉子,一盆米粉,现做现卖,那香甜的米面饼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八方来客则闻香下马,争相抢购。老板是位中年妇女,她的经营理念别具一格,不贪多滥做,限量加工,给贪婪美味的食客营造供不应求的氛围,这种营销秘诀透灵,至少对我颇具杀伤力,每次我都选择提前光顾,确保万无一失。那排队购买的氛围,那飘逸弥漫的味道,经30多年的风雨洗礼,沉淀在脑海里依然是一帧难以忘却的精彩画面,那么鲜活、灵动。今天又见米面饼,似旧友重逢,给我一份惊喜,亲切自然又饱含深情。
我赶忙上前打探,那路人手指前方,并绅士地领我一同前往,我顿生感激。跨过人头攒动的两个巷口,在几个篷户摊点的后面,一辆装有炉子加工设施的流动三轮车赫然在目,那路人热情的和老板娘打着招呼,并把我推介给她,随后将手中的米面饼晃了晃:“刚才人多太忙,你忘了给油条。”“哦,不好意思。”这让我不得不感慨,前面有层层屏障遮挡,她的生意还这么红火,可见正宗无虞,真乃酒香不怕巷子深呢。
老板娘40岁上下,挺直的腰板透着干练,黝黑的脸上刻有岁月的风霜,粗犷有力的动作镌刻着农村大嫂的风韵,她没有雕琢的本真给人诚实厚道的感觉,我打量一下,问道:“老板娘你这店不好找啊,怎么不往前靠靠呢?”“我才开的店,这个地方还是人家转让给我的,乡下人到街上有个地立足就不错了。”她满脸堆笑,言语间对滞后的位置並无怨言而深感满足,农村人的朴实又一次显现出来。“乡下没种地吗,怎么有空上街做生意呢?”我问。“家里几亩水稻还没熟,乘农闲,苦点零花钱,我拿得出手的就是弄个米面饼。”边说边比划,炯炯有神的两眼,留连着发家致富的期盼。“种水稻,那是渠南的了。”“是的,正红蔡庄的,你晓得吗,穷得叮当响的地方。”“蔡庄,那不是和我一河之隔的邻队吗,我家在庞庄啊。”天涯何处不相逢,在县城东坎竟巧遇邻队老乡,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觉立刻升腾起来。我知道,改革开放以后,农民生活也有翻天复地的变化,衣食无忧,但和城里生活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有差距就要追赶,“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要过和城里人一样生活的期许正时农民走向城市的动力。此时我打量下她挣钱的一套家当:车载棚子并不宽敞,却承载摆脱穷困走向富裕的追求,车轮不大,用滚滚前行缩短城乡差距的路途,炉火正旺,把发家致富的希冀燃烧成一团熊熊烈火,在她身上我似乎看到家乡人民的不甘现状勇于探索的奋斗精神;永不满足永无止步的进取精神,他们正通过自已的诚实劳动,书写改变命运的辉煌篇章,已有的丰衣足食并不是停滞不前的理由,而瞄准新的目标寻求突破,更上一层楼才是前行的梦想。这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并由衷地产生一份敬意,在她的身上正焕发出一种力量,一种进取向上的力量,它朝气蓬勃,生机盎然,具有无限生命力。
老板娘笑意吟吟,给我备了两套米面饼和油条,我付款后高高兴兴往回走,显得有点兴奋,我为买回了美食,品尝到家乡的味道而高兴,还为领略了老家人奔向城镇化独领风骚的英姿而陶醉。心想,老家是烈士顾正红的故乡,不仅有不怕牺牲勇于献身的革命精神,而且有敢想敢干勇当时代潮流弄潮儿的胆识和智慧。我手拿米面饼,似乎又回到老家,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忘怀的地方,回到浸透米面饼味道的少年时光。
我记得在我十一二岁的当儿,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紧缺。妈妈拿出十来斤稻谷,让我们去舂米,那可是件有趣的事,前面有埋在地下的石臼,后面是Y字形的树棍做的碓,一抬一踩,用碓的撞击把稻谷脱壳变成米,这就是那个年代加工方式谓之冲碓,我年龄尚小,角色是在后踩碓,为加大力量,我调皮地跳起再踩,滑稽动作会博得一笑,接着面对便是一阵呵斥,而我却尽情感受那冒险的愉悦。
俯仰之间变換角度看眼前风景,摇晃中身体随时摔倒的刺激犹若游戏,给我的童年添上有滋有味的记忆。
冲碓毕竟比较原始,获得的整米比例不高,人们就在整米碎米中寻找平衡,力求效益最大化,能熬粥煮饭的先筛选出来,太碎的只能另辟蹊径,磨面做饼了。
我记得母亲做米面饼是拿手绝活,她将备好的米面兑水再放发酵酵头和好,少许加热发酵,当米面带着朵朵气泡,呆在盆子里就有点不安分,好像斗志昂扬的战士等待出征的号令。妈妈的勺子一挥,就是吹响大军出发的号角,勺子从盆里舀出米面,就如刀出鞘,弹上堂,战士冲锋上战场,米面沿着烧热的锅沿慢慢倒下去,腾飞的蒸气随而飞起,不断向高处张扬,氤氲弥漫;伴着蒸气,铁锅发出嗤嗤诱人的声响,清脆悦耳。妈妈盖上锅盖,我收敛了好奇观望,静静地品味着锅内飘出的米香。
几分钟后,米面饼便出锅了,晶莹剔透,滋润着双目,香甜味道弥漫胸间。妈妈看到我们馋涎欲滴的样子,微微一笑,随手递过饼来,她则在一旁看着我们狼吞虎咽,似乎做着让她无比开心的事。我赶忙分给妈妈一块,她摇摇头,说你们吃吧,我看你两眼滴溜溜的盯着锅,知道你馋了,吃吧,妈妈开心着呢,她一边看一边笑, 两眼脒成一条缝。那感觉好像比她自已吃的还香甜。
妈妈的这一画面,把母爱阐述得淋漓尽致,它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上,米面饼是甜的,它甜了我的心,甜了我的少年。
来到杭州,米面饼的香镌刻在我心里,我多想重温哪!老伴理解我,昨天,它开始了自己加工尝试,虽然加工工艺已和过去大相径庭,但营造的氛围依然让我满足。她先将米用水浸泡一下,再用破壁机打成米糊,老酵头发酵,电饼锅加工,一连串的动作后,香喷喷的米面饼就登上餐桌,我曾遥不可及的家乡味竟真的能在异地品尝了,这感觉跨越时空,跨过流年,我似乎看到妈妈的影子,看到米面饼的延续和传承,看到老家与杭州的融合,甜甜的美美的。
米面饼和我有特殊情结,在日常生活中是普通餐点,它却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在粮食紧缺年代,它将父母的关爱送到嘴里,暖在心里,留下童年的笑魇;看到乡邻生活提高后,它又变成发家致富的手段,重塑农民的人生;进城后它又成牵挂家乡的纽带,成为回乡心切的旧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