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传(三)
“老梁,来两桶方便面。”武树说。
“哎,小武呵,还没吃饭啊,进来坐坐么。”老梁放下书,热情招呼他。
“不坐了,饿得很,买了回去赶紧泡着吃呢!”武树这会只想着填饱肚子。
“在我这泡吧,刚烧的开水,热乎着呢!”老梁一脸真诚,貌似不好拒绝。
都是老熟人了,武树也就没再推辞,呆呆坐着想心思。
老梁泡了他常吃的老坛酸菜面,侧视了他一眼,说:“呦,不高兴啊,脸色不太好。”
武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梁的追问。自己心中的烦和苦只能自己兜着,咋好意思随便给他人说呢,况且现在他的这种心境,一旦叙说起来,很容易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倾诉甚至哭诉,那将是多么烂面的事啊!唉,生活中的快乐经常可以分享,痛苦却往往要独自承受。
记得上次见面时驴六曾说,一个人独自承受生活之痛的能力随着岁月增长是成长的体现,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可他咋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应该庆幸呢,他只觉得痛不欲生。他觉得驴六是个大骗子,尽说些大话、讲些标高的理论,一点都不实用,至少目前他是这认为的。他现在特想把这压抑得自己有点憋闷的心事和苦水倒出去,倒进沟里,流到河里,让不息的河水把这生活的浓苦稀释了,然后冲到远得看不见的地方,最好是天尽头。但他又觉得不能这样自私,不能让自己的痛苦影响了老梁心中只有《故事会》的平静生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驴六所说的“成长”呢?
“快吃吧,别发呆了,面快泡绵了!”老梁见他不想说话,就没再问。
“哦!”他也松了一口气,埋头吃面,吃得稀溜稀溜,全无雅相。
两桶面,他三下五除二就快吃完了,这才动作慢下来,用方便面桶里自带的小塑料叉子认真地“打捞”着短面环环和干菜丁丁。这一慢也使得他抬头看了一眼又钻到《故事会》里去的老梁。
他在心底里很感谢老梁,两年多来像个长辈又像个朋友,不远不近地关怀着他这个陌生的毛头小伙子,让他在这个举目无亲、四下无友的小地方略感温暖。而他隐约觉得,老梁或许有更多的故事为他所不知,目前的生活并不是老梁所要的。他“平稳悠闲的生活”有无奈的成分也说不定呢!想到这儿,他突然有点鄙视起自己来。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他却猜想了老梁的故事并且评头论足,尽管只是在心里。呃,在漫长而枯燥的人生之路上,能一直保持自律而不论他人之非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
《树叶传》(四)
晴日午后,舒缓的阳光以45度斜射进来,照在宽大的米黄色阅读桌上。驴六面前放着一本《偶像的黄昏》,却无心翻看,颓废地趴在桌子上发呆,他想到了武树。
这家伙不久前骚扰过他一次。记得他来的时候,耷拉个脑袋,没精打采的,像丢了魂似的。一进门,不说话,就嗖地扑到床尾,把头插进铺盖缝里,好长时间没出来。
“呃,咋这球样子,不怕闷死啊?”驴六斜了他一眼说道。
“闷死才好呢!”,武树掷铅球般沉重地丢出一句,头仍插在铺盖里,再就没了声息。
“哎,你闷死在我房里,别人还以为是我弄死了你呢。”驴六也重重地丢了他一句。武树没理驴六,驴六也没再管他,照样发他的呆。
两个二愣子,一个想死,一个发呆。房间里一片死寂,掉根针都能听见。
当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的角度变为30度时,驴六从发呆状态里出来了,又斜了一眼床上的武树,说:“你打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这样闷着啊?再不说话,我出去转悠了,你好好闷着!”
武树这才缓慢地把乱蓬蓬的头从铺盖里拔出来,一脸木木的。
“要不要一块出去走走?”驴六提议到。
“走!”武树下床随着驴六出了门。
二人沿着文武路走了好远。尽管路两旁的梧桐树把天空遮得挺密实的,快要落下去的太阳还是把最后一缕金色光剑射进叶隙间,照在破旧的土墙上,蜡黄一片。两人的影子被斜射的阳光拖得瘦长,映在墙上,像谁用刷子在墙上竖刷了个“二”字,又像两个电线杆子。驴六看到这景象,戏谑道:“这场景是不是‘二杆子’的由来呢?”本来面无表情的武树一听这话,顺着驴六的目光看去,自己也扑哧一声笑了。是啊,两个“二杆子”走在黄昏的街道上,气氛沉闷,夕阳看了都不顺眼,还要把这写到墙上提醒一下!
“呃,我说驴六,你一天闲得扯蛋哩,看什么《偶像的黄昏》,咱俩现在这球样子走在一起,难道不是二杆子的黄昏?你干脆从哲学层面写一本《二杆子的黄昏》和尼采叫个板咋样?”武树自嘲嘲人地说道。
驴六心想,有戏!这怂从进门到刚才之前像个闷罐子,肯定有好多事憋在心里,真怕把这怂给憋坏了!刚才扑哧一笑,接着又说了这一串话,而且进门时还留意了他桌上放着《偶像的黄昏》,看来还有救!尽管这怂还在嘲讽驴六,驴六却一点也不介意,多年的相处,都习惯了。
“写就写么,这想法挺有时代创意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年轻人中确有一股潮流,看《猛龙过江》《少林寺》等最初一批露天武打电影,读金庸、古龙小说,崇尚英雄主义,模仿行侠仗义,其实时已无江湖,好多人都是打架生事,满街胡弄。世人将这股子人叫‘二杆子’。跨过两千年,进入新世纪,钱成了老大,二杆子们上了年纪,打不动了,也斗不过钱,都去挣钱了,‘二杆子’时代就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钱大爷’时代。你说,写这《二杆子的黄昏》是不挺有时代纪念意义的,怀念我们共同做过的‘二’事,悼念我们终将逝去的青葱岁月。”驴六想进一步打开武树的话匣子。只要武树开口说,问题就能解决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可是我们处在从‘二杆子’走向‘钱大爷’的过渡时代,既不勇武,又没钱称爷,拿什么吸引女人?”武树略显沮丧地补充说。
呃……驴六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怂娃是为了女人痛苦成这样子的。他只知道在大学时武树和文叶相处甚密,应该是关系不一般,而且他们也是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校门,走进了同一个单位的。这毕业都快三年了,难道他俩的关系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