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苏轼兄弟皆中举,俩人风光无限。主要得益于欧阳修对科举积弊的改革,欧阳修之子欧阳发在《先公事迹》中追述当时的情况:“时学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公深革其弊,一时以怪僻知名在高等者,黜落几尽。二苏出于西川,人无知者,一旦拔在高等。榜出,士人纷然,惊怒怨谤。”但是,苏轼兄弟几日之内,名声大震于京师。后来,苏洵谒欧阳修成功,称赞说:“子之《六经论》,荀卿子之文矣!”欧阳修同时向朝廷写了《荐布衣苏洵状》,要求朝廷录用苏洵。同时向韩琦、富弼等朝中重臣推荐苏洵。苏洵一时名震京师,成为王公贵族的座上宾。于是三人之文章,盛传于世。三人名动京师,为历史留下千古佳话。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四月八日,四十八岁的程夫人病逝于眉山纱毂行苏宅,五月噩耗传到京师。临终之际,还不知道一双爱子已在京城双双高中!
噩耗来得如此突然,让父子三人无有半点准备。经历过考中进士的惊喜,又迎来突然而至的悲伤。苏轼父子于五月底闻此噩耗,悲痛欲绝,仓促离京,连与亲友告别都来不及。父子三人日夜兼程,赶回家中,眼前一派荒凉景象,如苏洵《与欧阳内翰第三书》:“昨出京仓惶,遂不得一别,去后数日始知悔恨。盖一时间变出,不意遂扰乱如此,怏怅,怏怅!二子轼、辙竟不免丁忧,今已到家月余。幸且存活。洵道途奔波,劳病侵陵,成一翁矣。……洵离家时,无壮子弟守舍,归来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何等凄凉!
苏洵将夫人安葬在武阳安镇山下老翁泉旁,并在泉上筑了一座亭子,作《祭亡妻程氏文》,寄托哀思。祭文是苏洵含泪所作,简直让人肝肠寸断,字字血,声声泪,其文如下:
呜呼!与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弃我而先。我徂京师,不远当还。嗟子之去,曾不须臾。子去不返,我怀永哀。反复求思,意子复回。人亦有言,死生短长。苟皆不欲,尔避谁当?我独悲子,生逢百殃。
有子六人,今谁在堂?唯轼与辙,仅存不亡。咻呴抚摩,既冠既昏。教以学问,畏其无闻。昼夜孜孜,孰知子勤?提携东去,出门迟迟。今往不捷,后何以归?二子告我:母氏劳苦。今不汲汲,奈后将悔。大寒酷热,崎岖在外。亦既荐名,试于南宫。文字炜炜,叹惊群公。二子喜跃,我知母心。非官实好,要以文称。我今西归,有以藉口。故乡千里,期母寿考。归来空堂,哭不见人。伤心故物,感涕殷勤。
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感叹折节,以至今日。呜呼死矣,不可再得!
安镇之乡,里名可龙,隶武阳县,在州北东。有蟠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骨肉归土,魂无不之。我归旧庐,无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来归。
苏洵安葬好妻子后,便在墓旁筑一草亭,终日陪伴于亡妻坟墓。心情极度忧郁,但想到自己的《上田枢密书》中写的:“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疏阔,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诗人之优柔,骚人之清深,孟韩之温醇,迁固之雄刚,孙吴之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尝试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 晁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作策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岁可以无饥;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亵也。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谓策二道,《权书》十篇为献。平生之文,远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十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度执事与之朝夕相从,议天下之事; 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自己著书的目的应该是为当世人所知和所用。苏洵曾作《老翁井》为题作诗言志:
井中老翁误年华,白沙翠石公之家。
公来无踪去无迹,井面团团水生花。
公今与世两何预,无事纷纷惊牧竖。
改颜易服与世同,毋使世人知有翁。
年近五旬的苏洵对功名已经没有兴趣。在苏轼、苏辙兄弟守孝期间,朝廷两次诏命苏洵入京参加舍人院的策论考试,但都被他拒绝了。当时任丁酉科进士考试编排评定官的大诗人梅尧臣见苏洵拒诏,感到特别惋惜,便写了一首《题老人泉寄苏明允》的诗寄给了苏洵。诗云:
泉上有老人,隐见不可常。
苏子居其间,饮水乐未央。
渊中必有鱼,与子自徜徉。
渊中苟无鱼,子特翫沧浪。
日月不知老,家有雏凤皇。
百鸟戢羽翼,不敢言文章。
去为仲尼叹,出为盛时祥。
方今天子圣,无滞彼泉傍。
梅尧臣针对苏洵的《老翁井》诗中退守山林的隐居的想法,劝他说仁宗圣明,国家强盛,苏洵你自己守着一泓泉水而不报效国家。况且两个“雏凤凰”真是了不起,应该为他们的仕途着想。所以苏洵才决定两个儿子守制完成后陪他们回京。
对于苏轼,在封建时代,父母或祖父母死去,子孙辈必须谢绝人事应酬,如果是做官的人,还需解除职务,在家守孝,叫作守制或丁忧。从嘉祐二年六月起,苏轼苏辙兄弟便丁忧家居。对于我们的苏轼,一方面在于他的事业。丁忧,就意味着他不能即刻步入官场,社会是一直在变化的,这就有可能导致之后会有新人取代他的位置。并且当时的皇帝宋仁宗对他的评价是非常高的。不过可以想象,皇帝那么忙,每天事情堆积,还要操心着平衡朝堂和后宫。或许他可以记住苏轼几个月,但是三年那么久,一定会有所淡忘!国家最高决策人的认同和好感,在当时那个年代,可以说就是仕途和权力最大的保证!第二个方面就是母亲去世给他家庭方面的打击。程夫人是一个非常贤良的母亲!程夫人在世时,家里井然有序,干干净净,去世之后,仿佛就像是逃离了之后的家庭一样!程夫人对苏轼的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
程夫人是眉山大理寺丞程文应之女,出身名门,自幼便受到良好的教育,饱读诗书,深知礼仪,18岁的时候嫁给苏洵为妻。出身官宦富裕之家的她嫁到苏家,并没有自恃身份,而是恭孝勤俭,深得苏家长辈喜欢,从“三苏”的诗文中不难看出程夫人在苏家的功劳和地位。她有着众口皆赞的优秀品质,无论是琴棋书画、品德修养,还是相夫教子,都让人敬佩,值得尊重。年轻的苏洵颇有点浪荡公子的意思,不爱读圣贤书,喜欢到处游荡。“少年喜奇迹,落拓鞍马间。”正如他在诗中所写,苏洵年轻时喜欢游山玩水、广交朋友,但程夫人从不冷眼对他,反而尽量去理解、关心、支持他。苏洵第三次参加科举考试后惨败,这使他幡然醒悟,重新审视自己写过的文章,不禁感叹:“吾今之学,乃犹未之学也!”愤然将旧稿一把火烧个干净,从头苦读。程夫人为苏家操持劳累,教育子女尽心尽力,苏洵都看在眼里。他对程夫人说:“吾自视,今犹可学,然家待我而生,学且废生,奈何!”程夫人盼望的“迷途知返”终于到来了,“子苟有志,以生累我可也。”为了让丈夫安心读书,程夫人变卖了自己的衣服首饰、珠宝嫁妆,开了间丝绸铺子,承担起家里的开销,用实际行动全力支持丈夫。
程夫人不仅勉励丈夫上进,还对苏家两兄弟的教育亲力亲为,鼓励他们“奋厉有当世志”“立乎大志,不辱苏门,也不悔于国家”。公元1037年出生的苏轼。小苏轼出生,正好赶上父亲苏洵读书进京赶考的时间段,所以,苏轼小时候教育的这个担子就落到了母亲程氏身上。她经常给他们讲古今成败治乱的故事,而且不拘泥于书本知识,常常活学活用,借助生活中的大小事举例,并以自身言行为表率,达到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苏轼在《记先夫人不残鸟雀》一文和《异鹊》诗中,均提及程夫人借不伤害鸟雀之事,教导兄弟二人要爱惜一切有生命之物。这种推己及人的教育、善解人意的同理心,对苏轼、苏辙影响很大。苏轼一生漂泊,在官场频频遭受打击,却仍然保持乐观向上的态度。苏辙经几次贬谪,最终官至宰相,济天下苍生。苏轼曾在文中这样回忆自己的母亲:“生而志节不群,好读书,通古今,知其治乱得失之故。”程夫人的言行深深影响了苏家两兄弟。苏辙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中,追忆了母亲家教的往事。“公生十年,太夫人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轼若为滂,太夫人亦许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公亦奋厉,有当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比冠,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教育,竟从三十三岁即赴国难的范滂开始,对苏轼追求真理、矢志不渝的为政观、为民观,打上了深刻的烙印。程夫人给苏轼推出的是一位悲剧英雄,范滂,字孟博,汝南经羌(河南郾城)人。他既是一个有学问有才干的人,又是个清正廉明、敢于伸张正义、鞭挞贪官污吏、为百姓疾苦呐喊的好官,很受百姓的爱戴和尊敬。在官吏中威信很高。东汉末年,昏君桓帝刘志和灵帝刘宏时代,由于宦官把持朝政,导致政治腐败,百姓苦不堪言。凡是反对他们的官吏,都遭到残酷迫害和打击,轻者下狱,重者杀头。范滂向朝廷呈诉百姓疾苦,宦官奸臣牢修等人就诬告他“为首结党”,将其下狱治罪,他惨遭毒打,但死也不认“罪”。昏君刘志又派中常侍官王甫去劝他承认“罪过”。范滂则正气凛然地说:“古人循善,自求多福;今我循善,身陷大戳。若我死后,愿将我埋在首阳山侧(河南洛阳东北),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史记.伯夷列传》:伯夷、叔齐,因耻食周粟,隐于首阳山,米薇而食,遂饿死。)王甫听了范滂一番慷慨陈词,深感惭愧,便多方设法释放了他。汉灵帝刘宏建宁二年(169年),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大肆逮捕谋杀忠良臣子。范滂再次被昏君刘宏亲自下令逮捕入狱,并被处以死刑。临刑前,范滂的母亲到监狱与他诀别。他对母亲说:“弟弟仲博很孝顺,完全可以供养母亲。我跟从父亲死于黄泉之下,生存和死亡也是各得其所。唯有母亲要割掉对我难以割舍的恩情,请求母亲不要为儿增添更多的伤感。”范母深明大义,对儿子说:“你今天得到的是同李膺、杜密一样的好名誉,虽死犹生,没啥可悔恨的!既要获得好名誉,又要希望长寿(当时范滂年仅三十三岁),这二者岂能同时获得呢?”苏轼幼小的心灵被范滂的人品气节所浸润感染,烙下深深的印记。他以稚嫩的口气说:“母亲,我长大了做范滂那样的人,你允许我这样吗?”母亲听了十分欣慰地说:“假如你能做范滂那样的人,难道我就不能做范滂的母亲那样的人吗?”于是,苏轼立下安邦济世的雄心壮志,决心做一个品格高尚的仁义君子,从此更加勤奋读书。程夫人备感欣慰自豪,她从内心喜悦地说:“我算有一个好儿子了!”程夫人通过这样的教育,培养了苏轼的人生价值观。程夫人在苏轼兄弟二人的心目中是多么高大!苏轼苏辙的母亲和孟母(孟子之母),岳母(岳飞之母)并列,成为古代三大母亲之一,表现在他博大的母爱,勤劳的本色,对子女卓有成效的教育。
所以,苏轼在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四月二十五日父亲苏洵去世后,英宗皇帝下诏赐银一百两,绢一百匹。苏轼均婉言谢绝,他向朝廷请求赠死去的父亲一个官职。朝廷同意了他的请求,赠官给苏洵为光禄寺丞,这是一个六品以上德官职。英宗诏令有关部门准备舟船,载苏洵灵柩归葬故土。与此同时,韩琦赠银三百两,欧阳修赠银两百两,苏轼均辞谢不受。欧阳修为苏洵写了墓志铭《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并序》。在苏轼的一再请求下,司马光又写了《苏主薄夫人墓志铭》(《武阳县君程氏墓志铭》),高度评价了程夫人“勉夫教子,底于光大”的崇高精神。《苏主簿夫人墓志铭》载:
治平三年夏,苏府君终于京师,光往吊焉。二孤轼、辙哭且言曰:“今将奉先君之柩归葬于蜀。蜀人之祔也,同垄而异圹。日者吾母夫人之葬也,未之铭,子为我铭其圹。”光固辞,不获命,因曰:“夫人之德,非异人所能知也,愿闻其略。”二孤奉其事状拜以授光。光拜受,退而次之曰:
夫人姓程氏,眉山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十八年归苏氏。程氏富而苏氏极贫。夫人入门,执妇职,孝恭勤俭。族人环视之,无丝毫鞅鞅骄居可讥诃状,由是共贤之。或谓夫人曰:“父母非乏于财,以父母之爱,若求之,宜无不应者,何为甘此蔬粝?独不可以一发言乎!”夫人曰:“然。以我求于父母,诚无不可。万一使人谓吾夫为求于人以活其妻子者,将若之何?”卒不求。时祖姑犹在堂,老而性严,家人过堂下,履错然有声,已畏获罪。独夫人能顺适其志,祖姑见之必悦。府君年二十七犹不学,一日慨然谓夫人曰:“吾自视,今犹可学。然家待我而生,学且废生,奈何?”夫人曰:“我欲言之久矣,恶使子为因我而学者!子苟有志,以生累我可也。”即罄出服玩鬻之以治生,不数年遂为富家。府君由是得专志于学,卒为大儒。夫人喜读书,皆识其大义。
轼、辙之幼也,夫人亲教之。常戒曰:“汝读书,勿效曹耦,止欲以书生自名而已。”每称引古人名节以厉之。曰:“汝果能死直道,吾亦无戚焉。”已而,二子同年登进士第。又同登贤良方正科。自宋兴以来,惟故资政殿大学士吴公育与轼制策入三等。辙所对语尤切直惊人,由夫人素勖之也。若夫人者可谓知爱其子矣。
始夫人视其家财既有余,乃叹曰:“是岂所谓福哉!不已,且愚吾子孙。”因求族姻之孤穷者,悉为嫁娶振业之。乡人有急者,时亦周焉。比其没,家无一年之储。夫人以嘉祐二年四月癸丑终于乡里,其年十二月庚子葬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今东坡区富牛镇),享年四十八。轼登朝,追封武阳县君。
凡生六子,长男景先及三女皆早夭。幼女有夫人之风,能属文,年十九既嫁而卒。呜呼,妇人柔顺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齐其家,斯已贤矣;况如夫人,能开发辅导成就其夫、子,使皆以文学显重于天下,非识虑高绝,能如是乎?古之人称有国有家者,其兴衰无不本于闺门,今于夫人益见古人之可信也。铭曰:
贫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为其子之累,知力学可以显其门,而直道可以荣于世。勉夫教子,底于光大。寿不充德,福宜施于后嗣。
苏洵等到了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苏轼苏辙俩兄弟守孝期满,三人十月中旬离家返京,沿水路行进,举家迁往京城。苏洵携二子苏轼、苏辙,二媳王弗、史氏,新添的孙子苏迈及苏轼的乳娘任采莲,苏辙的乳娘杨金婵从城东门外的姜家渡码头乘船,沿岷江而下嘉州,船入长江,顺流而下。三人同作了几首同名诗《初发嘉州》《题仙都观》《神女庙》,各抒胸臆,但意境略有不同。
在《初发嘉州》苏辙写到:
家托舟航千里速,心期京国十年还。
乌牛山下水如箭,忽失峨眉枕席间。
苏轼写到: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锦水细不见,蛮江清可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
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
苏辙写到:
放舟沫江滨,往意念荆楚。击鼓树两旗,势如远征戍。
纷纷上船人,橹急不容语。余生虽江阳,未省至嘉树。
巉巉九顶峰,可爱不可住。飞舟过山足,佛脚见江浒。
舟人尽敛容,竞欲揖其拇。俄顷已不见,乌牛在中渚。
移舟近山阴,壁峭上无路。云有古郭生,此地苦笺注。
区区辨虫鱼,尔雅细分缕。洗砚去残墨,遍水如黑雾。
至今江上鱼,顶有遗墨处。览物悲古人,嗟此空自苦。
余今方南行,朝夕事鸣橹。至楚不复留,上马千里去。
谁能居深山,永与禽兽伍。此事谁是非,行行重回顾。
苏洵希望魂归故里。苏轼的诗表达对人生理想,对前途充满自信,抒发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激情。苏辙表露出一种意气风发、志在千里、建功立业的强烈思想的愿望。他们在丰都,凭吊先贤,吟诗唱和,抒一时之豪气。在《题仙都观》父子三人写道:
苏洵这样说:
飘萧古仙子,寂寞苍山上。观世眇无言,无人独惆怅。
深岩耸乔木,古观霭遗像。超超不可揖,真意谁复亮。
蜿蜒乘长龙,倏忽变万状,朝食白云英,暮饮石髄鬯。
心肝化琼玉,千岁已无恙。世人安能知,服药本虚妄。
嗟哉世无人,江水空荡漾。
苏轼这样说:
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苍苍松柏老。
舟中行客去纷纷,古今换易如秋草。
空山楼观何峥嵘,真人王远阴长生。
飞符御气朝百灵,悟道不复诵《黄庭》。
龙车虎驾来下迎,去如旋风抟紫清。
真人厌世不回顾,世间生死如朝暮。
学仙度世岂无人,餐霞绝粒长苦辛。
安得独从逍遥君,泠然乘风驾浮云,
超世无有我独存。
苏辙这样说:
道士白发尊,面黑岚气染。自言王方平,学道古有验。
道成白昼飞,人世不留窆。后有阴长生,此地亦所占。
并骑双翔龙,霞绶紫云襜。扬扬玉堂上,与世作丰歉。
他们在丰都的仙都观,各自抒情。但三人都希望修炼成仙,他们都向往平静逍遥、独立自在的逍遥生活。船行到巫峡,雄奇峻美德巫峡十二峰便一一展现,在更具传奇色彩德巫山神庙让三苏父子激动不已,入庙祭拜,欣然赋诗《神女庙》。
苏洵这样写:
巫阳仙子云为裾,高情杳眇与世疏。
微有薄酒安足献,愿采山下霜中蔬。
仙坛古洞何清虚,中有琼楼白玉除。
江上浩荡谁来过,闻道琴高驾鲤鱼。
苏轼这样写:
大江从西来,上有千仞山。江山自环拥,恢诡富神奸。
深渊晕鳖横,巨壑蛇龙顽。旌阳斩长蛟,雷雨移苍湾。
蜀守降老蹇,至今带连环。纵横若无主,荡逸侵人寰。
上帝降瑶姬,来处荆巫间。神仙岂在猛?玉座幽且闲。
飘萧驾风驭,弭节朝天关。倏忽巡四方,不知道里艰。
古妆具法服,邃殿罗烟鬟。百神自奔走,杂沓来趋班。
云兴灵怪聚,云散鬼神还。茫茫夜潭静,皎皎秋月弯。
还应摇玉佩,来听水潺潺。
苏轼这样写:
山中庙堂古神女,楚巫婆娑奏歌舞。
空山日落悲风吹,举手睢盱道神语。
神仙洁清非世人,瓦盎倾醪荐麋脯。
子知神君竟何自,西方真人古王母。
飘然乘风游九州,朅渡西海薄中土。
白云为车驾苍虬,骖乘湘君宓妃御。
天孙织绡素非素,衣裳飘飖薄烟雾。
泊然冲虚眇无营,朝餐屑玉咽琼乳。
下视人世安可据,超江乘山去无所。
巫山之下江流清,偶然爱之不能去。
湍崖激作相喧豗,白花翻翻龙正怒。
尧使大禹导九州,石陨山队几折股。
山前恐惧久无措,稽首山下苦求助。
丹书玉笈世莫窥,指示文字相尔汝。
擘山泄江幸无苦,庚辰虞余实相禹。
功成事定世莫知,空山俄顷千万古。
庙中击鼓吹长箫,采兰为飧蕙有肴,玉缶荐芰香飘萧。龙勺取酒注白茅,神来享之风飘飘。
荒山长江何所有,岂有琼玉荐泬寥。
神君聪明无我责,为我驱兽攘龙蛟。
乘船入楚溯巴蜀,濆旋深恶秋水高。
归来无恙无以报,山上麦熟可作醪。
神君尊贵岂待我,再拜长跪神所劳。
苏洵父子三人突破了对神女艳词的局限,三苏一反常态从正面歌颂和赞美神女,把她写成光辉形象,写成百姓心中造福人世的神女,这是多么大的突破。
两个月的舟行,经过泸州、重庆、忠州、奉节,出三峡,到江陵。时间来到了嘉祐四年(1059年)的岁末,苏洵全家弃船登岸,走陆路入京。三苏父子一路行程中,心情愉快而开心。苏轼在《上王兵书》记述舟行千里的情况。“自蜀中至楚,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取所见郡县之吏数十百人。”舟行江中,苏洵父子不是诗酒唱和,就是弹琴高歌,愉快而高兴。这也许十苏洵一生最为得意、快乐和舒心的时光。苏家有一把唐代名琴“雷琴”,为唐代西蜀雷氏家族制作的优质古琴。据《历代琴人传》引《琴经.大雅嗣音》载:“古人多以琴世其家,最著者……眉山三苏。”载船上,苏洵弹琴,二子相和,于是苏轼和苏洵作了《舟中听大人弹琴》和《舟中听琴》,赞颂父亲琴技高超,琴声优美。苏轼的诗《舟中听大人弹琴》云:弹琴江浦夜漏永,敛衽窃听独激昂。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珰。自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苏辙的《舟中听琴》云:江流浩浩群动息,琴声琅琅中夜鸣。水深天阔音响远,仰视牛斗皆从横。昔有至人爱奇曲,学之三岁终无成。一朝随师过沧海,留置绝岛不复迎。终年见怪心自感,海水震掉鱼龙惊。翻回荡潏有遗韵,琴意忽忽从此生。师来迎笑问所得,抚手无言心已明。世人嚣嚣好丝竹,撞钟击鼓浪谓荣。安知江琴韵超绝,摆耳大笑不肯听。均表达对父亲琴技的赞扬。
登上岸,他们直奔京城。他们经过隆中诸葛亮故里、昆阳古战场、阮籍啸台、许州西湖等。水陆两路,走了近五个月。父子三人游山玩水,触景生情,留下了很多诗文。苏洵一生不作诗,存世的五十多首,而此次举家入京,一路所作的诗歌存世有十五首,占所存诗歌的三分之一,可以说是苏洵诗歌创作的丰收季节,而且这些诗歌水平很高,其诗风格高古,诗意精深、意境悠远。父子三人为同题诗,最为特色,同一题材,表达出不同的艺术和思想风格。如《过木枥观》《题白帝庙》《题三游洞石壁》《荆门惠泉》《襄阳怀古》等等。这次进京是苏轼、苏辙诗歌创作的初期阶段,便展现出耀人眼目的不朽诗情才华,风格之清新,令人叹为观止。苏轼后来回忆说:“江上同舟诗满箧,郑西分马涕垂膺。”近五个月的行程,三苏父子一路探幽访胜。“发予咏叹”,共得诗赋一百七十三篇。后来他们将这些诗赋分别编为《南行前集》和《南行后集》。这些文章是三苏父子在这一特殊时期、特殊背景、丧妻之痛(苏洵角度)、丁忧母丧(对于苏轼苏辙来说),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极具典型意见。苏轼为之特意作了《南行前集叙》: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己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奕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
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
嘉祐四年(1060年)二月五日,苏洵携苏轼苏辙及全家抵达京城。苏洵继续修礼书,苏轼苏辙两兄弟去吏部的流内铨(负责分派低级别的官署,流内指由品级的官员)报到。随后又准备参加制科考试。
2024年5月12日星期日于成都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