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散文

李玉芬 :清明·外公

作者:李玉芬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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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8篇,  月稿:0

  又一年的清明节快要到了,当那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的细雨淋湿了原野碧草时,我的心里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悲哀,外公生前的音容笑貌便丝丝缕缕地在我脑海里浮现。

  外公从小生活在地主家庭,家父(曾外祖父)对他管教十分严格,常在私塾里先读一些“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之类的蒙学知识,再读一些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之类的孔孟之道等儒家学说和经典著作,有时也会跟随家父走南闯北,进一些杂货运到自家的杂货铺里去卖。相对来说,外公比普通家庭的孩子见识宽广一些,生活上宽裕一些。

  土改后,外公家的生活条件自然就不如从前了。那时外公已渐渐长大,肄业于山东大学,能说能写,成为家庭的组织者,一切大小事务由他管理分配。六岁就被接到外公家做童养媳的外婆也已渐渐长大,在家庭里极能勤劳节俭、任劳任怨。家庭的变故没有吓倒他们,反倒磨练了他们坚强的意志。

  1947年正值解放战争时期,外公和外婆结婚了。当然,勤劳的家庭是有规律有组织的,外公不仅有文化,而且写得一手好字,被聘请到私塾学堂里当塾师,外婆也就为那些富户弟子们纺线织布、量体裁衣。在那个生活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里,一家人靠富户弟子们凑来的麦子、布匹等(作为外公的工资),也能填饱肚子、穿暖衣服。母亲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无奇的日子中悄然出世,母亲的到来,给一大家子人带来了和平,平添了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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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伟大的毛泽东主席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繁荣文化艺术和科学事业的基本方针。主张“百花齐放,推陈出新”;主张“取其精华,弃去糟粕”。

  外公顺应时代潮流,怀着一腔热血,本着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城关镇西关街兴办学校--城关高小,他们披荆斩棘、披星戴月,终于迎来了破晓的黎明。当怀揣着梦想的莘莘学子们正在教室里听外公精彩的讲授时,一派人马阻滞了课堂……

  “反右”运动开始了,灾难再一次降临到外公身上,外公不幸被错划为“右派分子”。他蒙受冤屈,在逆境中生活了整整十年,吃尽苦头,受尽煎熬是可想而知的。

  黑夜难免微凉,前面必有曙光。很快,外公被“沉冤昭雪”,光荣摘帽。外公怀着一杯愁绪,几年离索的凄楚和一家人久别重逢。为了心中曾经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为了那个不灭的希冀和美好的憧憬,外公整装待发,依然要一路向前。

  “十年文革”结束后,国民经济出现了复苏局面,行政村的学校也翻新了起来,村党支部邀请外公到学校里教书,面对三尺讲台,外公勤苦耕耘、不懈奋斗。学子们在这里不光识得了字,知书达理,书法、美术、歌唱也都在乡镇里崭露头角。学校成了孩子们成长的奠基石,孩子们的身心发展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几年外公负责主持全面工作,所取得的成绩正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也就在这个时候,人们看到了教育带来的希望,“臭老九”的名誉才得以恢复,当老师的才敢扬眉吐气。

  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在党的十三大中首次提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一科学论断。大力兴办教育,外公也就在这个时候由乡镇教研室特聘到留福高中继续教书。只有真教育才能塑造出真正的人才,外公一如既往地精心耕耘他所挚爱的教育事业:“黑发积霜织日月,粉笔无言写春秋。”

  以上这些是外婆、母亲、父亲、小姨,还有亲戚朋友们所讲述的,我从外公家里一张张粘贴在墙壁上的奖状和玻璃框里的一张张合影照,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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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记事起,外公就离休了,但外公并没有在家赋闲,几十年的教育生涯让外公在整个乡镇乃至沈丘县小有名气。经人三番五次地邀请,外公又被聘请到老城镇一中执教两年。知识改变命运,一个村里有一个学生上了中师、中专,就成了全村人的希望和孩子们羡慕的对象。村党支部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一定要让外公回本行政村--姜营小学担任校长。两年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已让外公两鬓斑白。

  当外公在磋叹岁月不待人时,村里几位有名望的喊姥爷的、叫舅舅的就聚在一起,三顾茅庐般地要外公单独教育他们的孩子,外公盛情难却。姜营村里的一个三合院里私塾小学--育红小学正式揭牌了。我也曾跟着外公去过那里,外公上课时镇定自若的神情,批改作业时一丝不苟的神态,正如昨日一样让我记忆犹新。

  三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外公就这样如春雨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奉献者。那年外公已整整67岁,姜营小学为公立学校,里面的孩子大部队地都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来外公所办的育红小学里读书,搞得姜营小学的校长、老师们有点难堪。为了避免矛盾,外婆、父亲、母亲、小姨还有二姥爷家的舅舅都劝外公,年龄大了,不要再“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图个啥呢?外公若有所悟……

  外婆妹妹的女婿(我的表姨夫)是外公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家中孩子该上学了,他不知不觉和本村几位尊师重教的兄弟联袂而往外公家,亲自登门拜访,让外公去他们夏老家专门栽培十几个年龄相仿的萌娃们。一大家人让外公放掉教育事业,放松身心,最终都没有执拗过我那个表姨夫一伙同盟。钟爱三尺讲台的外公如同路边的小树,瘦瘦的枝条涌出一层新绿,仿佛大地脱掉灰色的衣裳,换上火红的盛装,卷起铺盖,挽起袖子就随他们去了。

  那是一户民家住宅:八分地左右,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四间平房,坐背朝南。据说户主一家搬到城里去了,这房正闲着,表姨夫和户主一商量,就把这房翻新了一遍。我清晰地记得,这四间平房里从东往西,依次教室(两间)、办公室兼卧室(一间)、灶房(一间),里面的课桌凳和外公的生活用具都是新购置的,怪不得表姨夫一伙同盟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日子像念珠一样一天接一天地滑过,串成周,串成月,串成年,串成那年复一年。光阴好似箭离弦。外公也就在那四面住满村民的大敞院里“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五年弹指一挥间,那群可爱的萌娃们渐渐长成了羽翼丰满的青葱少年。在他们欢欢喜喜地举办毕业典礼的那天,刚好是外公72岁生日,外公也乐得像个孩子。

  “春风化雨育桃李,润物无声洒春晖”。外公不但对待工作尽心竭力,对人也很宽厚仁慈,经常帮助有困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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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说外公帮人写春联吧!一提起外公帮人写春联,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每年的腊八节一过,左邻右舍都会用胳膊夹着买来的几张大红纸,络绎不绝地来到外公家,请外公帮他们写春联。外公家门庭若市,仿佛是一个集会的地方,这话一点也不夸张。这时外公就按他们的要求一家一户地记录好几个门、几扇窗、几张床等,放在该户主送来的大红纸中,然后放到一个大纸箱子里,按约好的时间,他们再来取回。每每这时我就成了外公的小助手,只见外公把小方桌往堂屋当门一放,小板凳一搬,拿起鸡毛掸子左右来回弹去灰尘,再用干毛巾把桌子擦拭干净,便从条几上倚向后墙的匾额后面拿出砚台、墨汁和用塑料薄膜袋包裹着的毛笔,那毛笔是外公托朋友从老远地方买来的,外公一直视若珍宝。说那笔头是真羊毛做的,笔杆是牛角做的,我听起来好生稀罕,摸摸也不识货,就是看起来十分好看、很显华贵。

  外公把毛笔泡在温水中一会儿,再往砚台里倒了一些墨汁,开始横折、竖叠、裁剪,手起刀落,几幅对联纸立刻就成。一幅红纸铺平,接着把毛笔浸润在砚台里,然后将毛笔多余的墨汁撇去,我一直很喜欢听笔杆与砚台碰撞时发出的声响,从容不迫、清脆又悦耳,能让人感到舒缓、沉静。外公开始在裁剪好的红纸上挥毫泼墨了,我将红纸上头的边角按住,外公一只手摁住纸,一只手握着笔,笔走龙蛇、遒劲有力,无论是提笔、顿笔,还是转峰都游刃有余,一个个字体“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龙。”让人过目不忘。

  一幅幅对联写好后是要晾晒的,我便按照外公的吩咐,这家摆到屋里,那家摆到屋外,于是屋里的床上、大方桌上、小板凳上、木箱上、地上;屋外的石磙上、磨盘上、柴垛上,凡是能放的地方都放上,没有地方放了偶尔也会用木夹子夹在晾衣绳上。当屋里屋外摆满了喜气洋洋的红底黑字时,我总盼着新年早一天到来。

  当然,收春联是个仔细活儿,我把这些写好的春联一处一处地、小心翼翼地收拢在一起,再由外公亲自检查后,从一头装整齐,再一圈又一圈地卷到那头,用小红绳一扎一系,这家就算完工了。当主人来拿时,外公再展开,让他们看看满不满意?是否缺啥?他们也总是笑盈盈地拱手作揖,连声道谢。有时个别家的门槛多,房间也多,再加上门楣上的横批,飞禽走兽旁的春条,窗楣上的抖条......也会遇到纸拿不够的情况,外公就把自家红纸拿出来帮他们完整地补上。

  现在想想,那些春联内容也无非是“五谷丰登”、“满园春光”、“万象更新”、“出门见喜”、“万民齐织丰收锦,举国同吟四化诗”、“人民江山春光好,祖国城乡气象新”、“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等等,这些对联内容也会随着社会的发展逐年更新,我也不予记得,但我觉得特别奇怪的是外公从未量过尺寸,每次贴到门上的春联,大小都正好合适。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能不惊异。

  平日里,外公在私塾教书,一到周日来外公家做客的人就比较多,结婚摘好的、写封信的、写请柬的、发个电报的等等,也都会来找外公帮他们完成。要是遇到本村婚丧嫁娶的,必请外公出面主事不可。偶尔也会有找外公讲述家长里短、解决矛盾纠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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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谁家没面了,缺盐了,外公总是叮嘱外婆,不管他在不在家,只要人家来就一定给他们,绝不让人家空手而回。外公同情贫苦的人,虽然自己不富裕,还周济和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亲戚。他自己是很节俭的,连续想多抽一根烟,一想到有的生活用品要买,他马上把已抽出来的那根烟放回烟盒里,炒鸡蛋时磕开一个鸡蛋,总是用手指抿一抿蛋壳上的蛋液,唯恐浪费了一点点。

  那时我在留福上中学,一到星期天我回到外公家,外公一看到我哪有一点浪费,马上就立刻劝阻。外公外婆那种勤劳简朴的习惯,那种宽厚仁慈的态度,至今还在我心中留有深刻印象。

  外公有个业余爱好--拉二胡。他有一把二胡,又叫胡琴,这把胡琴是紫檀木的。在我朦胧的记忆中,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掉得十分严重。胡琴是琴筒木制成的,筒前呈八角形后呈圆形的,圆形的这一端,蒙以蟒皮;一根二尺多长、一头雕刻成龙头,一头插在琴筒里的圆柱形琴杆;两根铜金属丝一样的琴弦,一粗一细;一张普通的马尾弓。整个二胡看上去虽残缺破旧,斑驳陆离,对于外公来说,却是一件稀世珍宝。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阳光普照着大地,悠悠的小草一片片、一簇簇、一丛丛,鲜艳艳的红花竞相绽放,树的枝头已抽出嫩芽。这时外公拿出他心爱的二胡,坐在庭院里的石磨旁弹奏起来,外公将左腿架于右腿上,把琴筒置于左大腿弯曲处,琴杆稍偏向前方,左手虎口持琴,手腕略呈弧形,拇指平伸,其余四指自然弯曲,以指端肌肉按弦。右手执弓,以拇指和食指持弓杆,中指和无名指置于弓杆和弓毛之间,小指轻轻压在调节器附近的弓杆上,胳膊、手臂极其协调地使弓左右来回移动。外公黑发中夹着几丝白发,每当他拉二胡的时候,几缕银丝随风飘飘然;外公脸上、手上布满了皱纹,每当他拉二胡的时候,那些皱纹就会慢慢舒展开来。每当外公拉二胡的时候,眼睛半眯着,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是安详的笑,是满意的笑。悠扬的二胡声和着鸟鸣,伴着微风,在明媚的春光里画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圆润、完整而又没有缺陷。听似柔弱无力,其实充满了力量。

  夏天的夜晚总是充满神秘和惊喜。天上的繁星亮晶晶的,像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草丛中,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流星一不小心掉了下来,忙碌着飞来飞去,好像忙着给正在赶路的人们照亮前行的方向。吃过晚饭后的外公小心翼翼地从里屋里取出挂在墙上的二胡,兴致勃勃地坐在树下拉了起来。委婉清丽的乐曲犹如点点雨滴,滋润着人们的心田,荡涤着人们的心灵;又像绵薄的夏云,一朵朵、一朵朵,悠悠地向着蓝蓝的天空飘流、飘流。

  宁静的夜晚,皓月当空,平静的庭院里映着一轮金色的圆盘。时值仲秋,微微凉风袭来,树影婆娑,外公拉出的旋律时而古朴淡雅;时而低沉幽咽、千转百回;时而激越昂扬、一泻千里;袅袅余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渲染开来。现在想来,二胡在外公眼中是深沉的象征,在如歌如诉如泣如泪中流露着自己的内心:或命运多牟,造化弄人;或苦苦挣扎,自强不息;或自暴自弃,感慨不公。

  数九寒天,冰封雪冻,整个村庄银装素裹,堤坝冷得在颤抖,河坡冻得僵硬,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空气也似乎凝固起来。屋子里,悠长的二胡声,哀怨、苍凉、丝丝缕缕、呜呜咽咽、凄厉悲怆、动人心魄。每一次我和外婆只能陪伴着,听着那一段段哀伤的二胡音,替外公分担一些忧愁。有时我学着外公的样子拉二胡,可怎么拉也拉不好。总是被外公瞬间撵到一边去:“小妞儿家,学这干啥?”也许是我无法真正领悟到外公二胡音里那一颗跳动的心所倾诉着的人生的风雨沧桑吧!也许是在那个年代,外公骨子里对女孩子不准学艺的一种偏见吧!

  外公拉二胡很少有姥爷辈份的人围观,他们一致认为外公拉得好,但又说不清楚好到哪里,就是觉得听着是那个劲儿。比我大几岁的舅舅辈份们的人围观的倒不少,外公会统统把他们赶走,因为他们不是用手按按琴头,就是拉拉琴弦,或是拽拽琴弓,外公担心他们没有轻重,碰坏了二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影响外公拉二胡的心情。他们也只好挤进大门旁,透过门缝张望,或干脆坐在墙头跟上聆听,调皮的小舅们竟然爬到树上或坐在墙头上伸着头俯瞰。有一个异姓的表哥叫王强悍,他和我哥哥年龄相仿,又是同学,他格外喜欢吹拉弹唱,外公也只偏爱他一人。他每次到外公家,总是毕恭毕敬地爷长爷短、活泼机灵地听外公吩咐、指教。外公的二胡,有他摸学弹唱的份,我也只好远远地看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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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湾的两个表舅舅是外公的亲外甥(外公妹妹的儿子),知道外公有“二胡”这个稀罕物,也总是隔三差五地跑来摸一摸、弹一弹,问问这、问问那的。尤其是大表舅有追梦少年一般的信念和理想,不学会坚决不罢休。常住在外公家,让外公手把手地教他练琴,他那学琴的样子真叫一个执着,弹一下午都不叫苦喊累,外公让他歇息片刻,他都舍不得,生怕一松手胡琴被别人抢去了,练不成了,直到外公说:“河清啊,你摸摸这琴弦,这琴弓都发热了,放那一会,散散热,要不然弓弦会磨坏哩!”大表舅这才善罢甘休,呆萌一笑。吃饭的当儿还与外公切磋弹奏技法,我那时是不大能听懂的,但我知道大表舅有想让外公把二胡送给他的念头,大抵是这样。因为他总是在外公和外婆面前跺跺脚、打转转或搓着手,不知放到哪个位置才合适。或许他知道,二胡是外公的心肝宝贝,不好意思张口但又想据为己有,他的思想在挣扎、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勇敢的大表舅最终向疼爱他的舅父开了口,也许疼爱他的舅父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一个丫头家天一黑就睡熟了,第二天一大早,二胡被用化肥袋子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躺在大方桌上。饭罢,大表舅兴高采烈地两手托着二胡,和外公并行向村北的堤坝走去。我和外婆也只好在大门口目送,至于外公和他一路说了什么,我无从知道。现在想来一定是外公对大表舅的一番鼓励和教导,希望他用功读书,成为人才。

  外公还有一手绝活--编织毛衣。秋天到了尾声的时候,外公就开始忙活起来,他骑着永久牌大自行车到三十开外的临泉县城买一些成籽儿的毛线:深紫色的、古铜色的、黑色的。好奇的我也总是乖巧地把成籽儿的毛线挂在手腕上相向竳紧撑开一圈又一圈地绕出手腕,成一条斗折蛇行的小溪流,任由外婆缠成一个个圆圆的线团。外公找出存放的自行车车轮里的废旧的车条,他用钳子把车条一头的弯钩用力卡断,再把另一头带圆眼的略扁的部分剪掉,这样循环往复,四根织针就诞生了,然后再一根一根的把织针头在破损的砖头上磨一磨,直到磨得织针头光滑、圆润才肯满意地收起来。我很纳闷也很疑惑,那时集上已经有卖织针的,外公何苦费这番工夫呢?我上前问外公,外公说:“买织针是要花钱的,不如自己创造发明,变废为宝,把省下来的钱给我的外孙女买泡泡糖吹,酸梅粉吃。”我这才明白,奶声奶气地说:“外公真好”!于是便抿一抿小嘴蹦跳跳地得意到外婆那里。

  外公织毛衣多半在夜晚,白天他是没有功夫的,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带着一副深度老花镜,手里拿着两根长针,一根针从绕着另一根针的毛线里穿过,然后用毛线在这根针上面绕个圈,拽紧线,再用大拇指和食指连针带线往后一抽再柭出来,另一根针的毛线圈去掉这一针就织出来了,这种织法叫“织平针”。外公织毛衣时看上去有点慢,惟恐织错了针或漏了针。外公也会织元宝针,织元宝针会浪费些毛线,但毛衣会厚些。外公的织法很独特,他先是编织成一块一块的衣片,仿佛外婆量体裁衣一样,前衣片两片,后衣片一大片,衣领一个,袖片两个,然后用织针和毛线把它们织在一起,缀上扣子,一个毛衣就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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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不但给自己织,也给外婆织,外公织成的毛衣有的带两个口袋,左一个又一个,煞是好看。我记得外婆有一个古铜色带口袋的,外公也有一个古铜色带口袋的,都是外公亲手编织的,他们两个都穿上,分明就是情侣装。

  外公也织围脖,围脖多半是元宝针的,一条长达一米的古铜色围脖不知外公围了多少个寒冬。外公带我出去遛弯或去集市,担心我冷,会取下来围在我的脖子上,毛茸茸的,那真是超级暖和和舒服。

  外公织毛衣的情形很能吸引我的眼球,我光想跃跃欲试。趁外公不注意时,我会偷偷摸摸地柭上几针,外婆说“您外公看见了,可吵你啊!”我便灵机一动,悄悄地把新线团上的毛线拽下一部分缠成小线团,柲来小树枝当织针,模仿外公的样子,织成豆腐片一样的衣领,用针线缝在自己的袄领上以免磨脏了袄领不好拆洗。当外公看到这一幕,虽心疼他的毛线,但也不批评我,还啧啧夸赞我几句:“这妞儿,手也怪巧!”

  外公对我们兄弟姐妹的疼爱,我是不能不说的。哥哥比我大六岁,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封建残余思想在外公外婆的脑海里深深扎下了根,哥哥自然是他们的宝中宝。至于他们无微不至呵护哥哥的情景,我那时尚未记事,自然描述不出来,但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只要一提起外公,哥哥就满脑子的记忆像竹筒里倒黄豆一样一股脑儿地滚出来。我能记事时,哥哥已经去县城读高中了,外公仍几次骑自行车颠簸八九十华里路给哥哥送点吃的、穿的生活用品和生活费,就连哥哥大学毕业分配工作选择哪个单位比较有发展前途,外公都思来想去,几日几宿寝食难安。

  现在哥哥在回忆这些往事时,眼神里总会掠过一丝又一丝的不安。姐姐比我大四岁,每年时常去外婆家小住几天,外公会带她去周楼集市上饱饱眼福和口福,回来还很合宜地给她扯一些花布,让外婆和母亲量体裁衣,给她缝衣制裤。当然也有我的一份,我们总是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姐姐对外公唯一不满的就是在那个温饱难保的年代里,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好面和杂面掺和在一起蒸成的窝窝头,总是让哥哥吃的多,她吃的少。哥哥吃多了、吃够了,外婆又变戏法一般地把它们拍成薄饼,俗称“锅饼子”。用刀切成条状或块状,哥哥吃得有滋有味,姐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快吃个精光时,才迭声迭气地说:“哥,给俺尝一口吧!”外公这时才会说:“好,高奎,跟你妹妹吃点。”所以外公对我们的疼爱是有偏见的。

  我是在外公家住的时间最长的,我的童年时代基本上就是在外公家度过的。外公外婆对我的关怀和照顾是我用千言万语也表达不完的。儿时的我时常坐在外公自行车的前杠上任由外公带到村村寨寨、街头巷尾:看玩把戏的、唱大戏的、敲小鼓的、踩高跷的、舞龙灯的,有说、有唱、有表演,真是别具一格。每每这场面里人山人海,一片喧闹。其中卖零食的小商小贩倒也不少,各类糖果(西瓜泡泡糖、果冻泡泡糖、猪油糖、橘子糖、小石头糖、小龙人奶糖、粘牙糖、秀逗糖、大白兔奶糖、真知棒)、酸梅粉、大辣片、小仙丹、山楂片、花篓坛子、梗头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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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的时候最开心地莫过于品尝这些零食。西瓜泡泡糖是孩子们的最爱。一颗一颗的,像五颜六色的“小西瓜”。那时候一毛钱能买两颗,买到手迫不及待地仰头张嘴、娴熟地一撩,绝不会掉到嘴外边。在嘴里嚼几下,清凉酸甜,顿时充斥着伙伴们的味蕾。等嚼软了,用舌头尖顶一顶,憋足气,用力一吹,吹出来一个白光白光的小汽球,然后又张大嘴回收到口中,一进一出的,这样来来回回地在我们口中时不时地吹出忽大忽小的圆球状,倍感自豪和开心。

  小时候的酸梅粉绝对可以算是早些年“时髦零食”行列里的一员,火柴盒差不多大小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每包里面配有一个可爱的精巧小勺,用小勺把酸梅粉送进嘴里,或为了图省事直接用湿手指头蘸一下,往舌头上一抹,含在口中几秒钟后再咽下,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即顺喉而下,那种美好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垂涎欲滴。

  大辣片简直就是我童年中最美的梦,虽然现在很多超市也有卖辣片的,但却吃不出以前的大辣片味道了。记得小时候这种豆制的大辣片,一毛钱一张,我总是闹着喊着让外公买一块钱的,以便回家多吃几回,从不珍惜钱来得多么不易。面对嘴馋的我,外公也只好应允。回到家,拿出一张大辣片夹在馒头里,特别的香辣够味,每次回想起来就忍不住流口水。

  小仙丹是我的怀旧吃食。有盒装的,也有袋装的。盒装的高档一些,盒子上的贴纸,通常印着最早那版《大闹天宫》动画里的孙悟空,所以我们管它叫“猴王丹”,盒盖上有个小哨子,可以连吃带玩,十分有趣,尤其那种醇厚的带着淡淡薄荷、类似盐津梅子的味道,让人回味生津,被誉为“高贵零食”。袋装的略便宜些,一粒一粒的,黑褐色的,由于外观实在不太好看,也有人称它为“老鼠屎”。它外形虽然不是特别美观,但口感依然酸甜清凉,非常好吃。可谓是伙伴们的“时尚零食”。谁要是有了,准能把周围的小伙伴馋得够呛。

  这些经典零食的味道是永远地停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童年时代的永恒记忆。由于外公的疼爱,也让我有了一个无比幸福美好的童年。

  小表妹和小表弟的到来更是让外公喜上眉梢。由于小姨和姨父工作繁忙,小表妹就由母亲照顾。我家距外公家北十多里,而且隔着一条大泉河,需渡船才能过往。小姨在留福一中教书,在外公家西南八九里的位置。小姨给小表妹买的奶粉、饼干等吃穿用品,多半有外公南来北往地穿梭其中拿来送去。

  小表弟就有外公外婆照看。他们对小表弟的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到两岁的小表弟,格外活泼、淘气,走起路来脚下无根,总是连走带跑,上桌子踢板凳、搬砖掀瓦、掘土拔菜、撵鸡赶狗,无所不为。有一次,一不小心跑着跑着绊倒了,嘴巴刚好磕在了砖头棱上,流出了血,痛得哇哇大哭,外公心疼地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外公第一次这么训斥我,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只好乖乖地按外公的要求贴着墙根站立着去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魏、将沈韩杨--《百家姓》”。类似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千家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千字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呜呼,无法可想,也无怪姐姐疑惑外公对哥哥的偏爱,那时的我也不过十二三岁,也越发难以理解,似乎想争辩但竟未敢说出口。

  初中的生活是十分紧张的,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向前冲,取得了好的成绩,我感到隐隐压力,开始烦躁、叛逆、偷懒。成绩起伏不定,甚至一败涂地。小姨找我谈心,我有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倔强和任性,和小姨顶撞了几句,小姨气得无可奈何。外公得知这一情况后,泰然处之,他从大木箱子里找出一本书,打开后,指着让我反复读:“温良恭谦让,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然后一字一句地给我解读,并鼓励我“青春不负韶华,少年未来可期”,而且还教给我学习的方法和做人的道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听其言而观其行”、“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不愤不启、不悱不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一直延续到我考上师范顺利毕业。

  ”

  现在想来,这些被众人称之为鸡汤理论的“孔孟之道”和拗口难背的“四书五经”,由于我小时候外公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让我真正懂得什么是孝悌?什么是修养?什么是情怀?什么是责任和担当?它们成了我工作和人际交往中的指航灯,不但给我指明了方向,而且还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哥哥、姐姐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呢?

  现在外公离我们而去了,很遥远,很遥远。一年,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可曾知道,他细心庇护下的幼苗早已枝繁叶茂、蔚然成荫......

  的确,外公的品格,外公的为人,在我心目中都是伟大的,以至于十几年来,外公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曾多次把梦见外公的情形讲给母亲,顺便给母亲一些钱,让母亲买些纸钱给外公上坟时烧上(我们这里的习惯,本来是凡未出嫁的女儿,是不能亲临已故长辈的坟前烧纸钱的),母亲也常在外公坟前祈祷,都无济于事.......

  忘不了他老人家在倍受疾病折磨,平躺在堂屋当门靠东墙的床铺上,头发灰白,眼窝深陷,颧骨凸起,精神恍惚,嘴唇一张一合,脸色蜡黄的模样。这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这一面不知多少次地在我的心灵深处缠绕,灿灿的,飘忽不定,再也无法抹去,但我坚信,外公还在疼爱着我们,关注着我们,为我们的前途命运和未来祈祷祝福着,永无休止......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是啊,外公从未要求我们回报什么,即便今日,扪心自问,我们又能拿什么奉献给外公呢?想起这些,外公的音容笑貌就会再一次闪现在我的眼前,使我感觉这辈子欠外公的太多太多,对不起外公的太多太多,应该向外公的在天之灵深深的忏悔,以此给他老人家些许的安慰。

  宽厚仁慈的地母啊,愿在您的怀里永安外公的魂灵!

  ——写在外公去世20周年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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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外公 清明 李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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