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和表弟“走”了多年了，但每逢清明，我总会想起他们，想起那不堪回首令人痛心的一幕。
那天，连绵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傍晚，突然接到个长途电话，却连什么也听不清，只好由总机转告了。说是武安来的电话，家里有人出了事，叫赶快回去。啥事?总机也听不清，两处相距只不过三百来里，老式的手摇电话，竟是这样的—塌糊涂。武安县城内没有亲朋好友，是不会有谁来电话的，肯定是乡下舅舅那里。
舅舅家里会出什么事呢?大舅在万年矿开了个饭馆，整天是麻烫拽面供不应求;二舅长年跟土坷垃打交道，会出啥事呢?
第二天—早，我和母亲朝故乡奔去。雨点拍打着车顶，拍打着前面的挡风玻璃，拍打着我和母亲的心。路上车辆行人很少，只听见车轮在镜子似的柏油路上咝咝地响着。
我让司机径直向大舅的家开去。一下车，我连伞也没打，就跑上前去敲门。新盖的四合院，门很厚实，我只好边喊边用巴掌啪啪地打着。过了—会儿，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穿着红被心红秋裤的睡眼朦胧的壮壮实实的老三。老三说出了令我难以置信的话：“学军死了!”
“学军死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才20岁的学军怎么会死呢!霎时，那活蹦乱跳的小学军在我的脑海里是那样的清晰——小黑狗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着;他跟着二舅赶着排子车去矿上卖西瓜;他骑着我父亲给他找车证买的飞鸽自行车那个得意样……他怎么会死呢?
“他在磁山铁矿挖矿石(是大队承包的)，一下子塌顶了，砸死了俩人，还把—个人的腿砸折了。”老三低沉地说着。“你二舅气得躺到炕上汤水不进。他给学军盖房的砖都准备好了，谁知道学军头天跟女方见了面，第二天就出了这事。夜个儿埋了。磁山那个铁矿原来说只给五百块埋葬费，后来咱本家当村书记的小富又去说了说，算是给了两千五。”
我的心简直要碎了!二舅家四个闺女(出嫁了两个)，就这一个男孩。二妗死得早，二舅把他拉扯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啊!二舅是宣化龙烟铁矿的退休工人，按说学军可以前去接班，可二舅觉得，这两年家里过得也不错，不愿让他到千里之外挣那几十块钱，在家种—季西瓜，就能挣两千块。矿上每月都给二舅把退休金寄来，可他从不乱花，攒着给孩子盖房娶媳妇，娶个媳妇得花多的钱啊!
“真不该叫学军去干那个活啊!”我和母亲感到万分遗憾。
“谁说不是。学军要不是也不干了，他想再干—段，计划买个彩色电视机。那个活儿工资高，一天能挣三十多块。”老三说。
想买彩电!这是学军表弟的追求啊!要不是这个追求，他能只活二十年吗?
“我到二舅那里去吧。”我告辞道
“走吧，我跟你—块去。”老三回屋拿了件衣服穿上，随我钻进车内。
“家里的事，你大舅都安排好了，俺弟兄四个让你二舅挑，挑着谁谁过去。俺二哥说，秋天别管了，犁地、耩麦他都包了。前些天，你大舅在万年矿又要了—片地方，准备把饭店再扩建一下，到时候让你二舅和三女四女也去。”老三的话，宽慰着我和母亲的心。
我打心眼儿里感激着大舅和几个表弟。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但愿大舅和表弟们能减轻二舅的痛苦啊!
雨，仍下着。天不再那么阴沉了，稍微亮了些。看来不会下多久了。秋风秋雨是不会愁煞人的，天—放晴，就该收秋种麦了，二舅到地里干些活，心里会慢慢好些的。我想再劝劝二舅，钱不要一直放着了，买个彩色电视机，把—切郁闷都散去吧!
谁知我和母亲返回后没几天，—直卧床不起走不出失子痛苦阴影的二舅，竟紧随他的宝贝儿子而去!儿子是他的命，儿子的命和他的命是那么紧紧相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