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山坡,树叶簌簌作响。几片黄叶像金黄的蝴蝶腾空起舞,再悄然落下。老屋门前的桂花树微笑着,在风中微微点头,捧出满树淡黄的小花,把怡人的清香播洒在秋风里。
哥哥指着这株绿叶婆娑的桂花树,笑着说,桂花开了,收桂花的人来了,得趁着好天气赶快打下来。
他回屋,找来一床干净的旧床单铺在树下,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开始打桂花。他昂着头,高举竹竿,用力敲打树枝。
一簇簇桂花夹杂着少许枯枝和几片绿叶落到旧床单上。香气仿佛也落到地上,然后四处飘溢。
桂花三三两两地落下来,落在哥哥的头上、肩上,有几朵钻进哥哥的脖颈里。
我也举起竹竿,学着哥哥的样子敲打桂花,头上和身上也落了不少桂花。过了一会儿,我手发酸,停下竹竿,捡拾地上的桂花,细碎的枯枝和树叶落下不少,地上一片狼藉。
桂花开了,我们对桂花树,又是打,又是敲,它一定很疼很疼的。
难怪,芬芳的花朵都藏在绿叶下面,打桂花,绿叶也未能躲过。
我想,流火的夏日,桂花树就开始孕育花苞,任凭风吹雨打,顶着烈日炙烤,过了几个月,它们才站在高高的树上,绽放开来,传播香气。它们站在生活的头顶,把凡尘里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对人,对生活,它们一定有点胆怯和害羞。
难怪,它们虽然藏在树叶间,但是实在是太香了。
仰起头,我看见,站在树梢上的那几簇桂花也仰望着蓝天白云,它们是不是想逃到云彩上去?
当然不会的,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它们逃走过。去年,下过几场秋雨后,泛黄的桂花落到了地上,薄薄的一层,香气已无。
除了宽厚仁慈的大地,桂花是无处可去的,人不也是这样吗?
一次次举起竹竿,一次次垂下来,不久竹竿停在我手上。
我觉得很对不起桂花树,它为我们奉献遮阳的绿荫,开放繁星似的花朵,传播沁入心脾的馨香,我们却打它,使劲地敲打它。
我心里想,我如果是桂花树,我就不开花,或者摇身一变,成为别的植物,可能就不会被敲打了。
这株桂花树陪伴着老屋三十多年了,主干有大海碗粗细,枝丫长得较低,四处伸展。家里的几个小孩子只要拽着最矮的枝丫,稍稍用力,“蹭蹭蹭”三两下就飞快爬上树,然后双手抓着一根较粗的树枝荡荡悠悠,就像在操场上玩单杠一样自由快活。有时,小孩们骑在树上唱着歌,好奇地东张西望,半天舍不得下来。桂花树上俨然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而老屋门口不远处的池塘边有棵垂柳,腰肢纤细,秀发飘飘,姿态袅娜,风情万种,从来没有人打它,敲它。
“以怨报德”,我们不就是这样对待桂花树、对待有的人、对待很多事物的吗?
可桂花树是勤劳的。它终身都在忙碌着,即使埋在泥土里,它也不会偷懒,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夏天,捧出一地浓荫,养出一树知了;秋天,“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金。”尽情吐露芬芳,播洒馨香;春冬之时,满树葱茏,绿叶如诗,仍亭亭如盖。
桂花树是谦虚诚实的。它的香气淡淡的,很自然,不炫耀,不浓烈,恰到好处。它的叶片不大,像镀上一层蜡,泛着金属般油亮的光泽,层层绿叶没有铺天盖地的夸张感,只是谦逊地伸展开来,筛下不大不小的一块绿荫。
桂花树是善良热情的。你赐予它一滴水,它便滋生一片绿叶;你施下一点肥,它便花开满枝,馨香四溢。风来,轻轻地摇曳枝叶,表示欢迎;雨来,悄悄沐浴,洗去尘垢;雪落,举起双手接住,“忽如一夜梨花开”,一树玉树琼枝亭亭玉立,仿若瑶池仙子。
厚德载物,大爱无言,大德无声。
苍天无语,厚土无言。桂花树默默伫立,它不说话。
我立在桂花树下,行注目礼,再郑重地弯下腰,深深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