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那些消逝的青春岁月

作者:朝华夕拾   发表于:
浏览:106次    字数:4421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8篇,  月稿:0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土灶旁,我把这几天一直思考的问题对父亲说:“爸,下周高考报名就要结束了,我想报考大学,如考不上,明年再补习一年行吗?”

  父亲环顾一下四周,眼里满是茫然,缓了一会,对我说:“你看,家徒四壁,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了,你姊妹众多,唯一的耕牛那是一家人吃饭的最后家当,卖了,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你成绩不错,没有把握考大学,那就考中专,不管累死累活,我也想办法供你读完中专。”

  我对父亲说的话不置可否,因为全家十口人吃饭,就靠父亲一个人犁地耕田,母亲身体不好,长年卧病在床,两年的高中,已经差点把家庭拖垮,我再向父亲提出复读一年的要求,感觉自己提的有点过分,因此心里也是怯怯的。

  父亲看着我,和蔼地说:“孩子,我知道你成绩不错,主要是怕发挥不好,因此心有不甘,但家庭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你母亲身体不好,报一个与医学相关的学校,今后也可以照顾你母亲,有了一个稳定的工作,有点积蓄后,如果还想读大学,可以继续再考。”

  对于父亲的话,我不再说什么,因为父亲说得在理,回到学校,我就报考了中等专业学校。

  考试结束不久,分数很快就下来了,成绩还不错,接下来就是体检、面试和填报志愿。我按父亲的要求填报了五个与医学相关的学校,心想,我的考试分数较高,随便哪一所学校都有可能录取。

  可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傻眼了,我录取了黔西师范学校,我并未填报黔西师范学校,怎么会被师范录取呢?我到县招生办询问才知道原委。原来一九八零年正值国家要大力发展基础教育,国家要发展,教育要先行,加之教育行业又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因此一九八零年凡是高中报考中专,成绩较好的学生都被录取到师范学校,国家政策如此,我有什么话可说,只好服从分配。

  回到乡里,很多亲戚朋友都到家里来祝贺,乡村人家子弟,能够考取国家包分配的学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段时间,家里一直很热闹,直到我到学校读书,家里才慢慢安静下来,临走时,村里还到县城请了电影队,祝贺我考取黔西师范学校。现在说这些,可能没有多少人相信,可当时我是我们学校高二年级考生中考取学校的二个之一,其中一个女生如果不是因为女生和少数民族有照顾分,肯定还取不了师范学校,当时考试之难,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

  黔西师范座落在县城东面的东山脚下,与水西公园相邻,这里是黔西八景之一的地方,“东山夕照”的美景每年在秋收时节最容易出现。傍晚金色的夕阳照在东门田坝一望无际的稻浪上,一波一波的稻浪随着微风的吹拂由远而近涌来,煞是好看,令人心旷神怡。

  学校专业设置十分全面,基础课对我们来说纯粹是小菜一碟,但音、体、美等专业课却是我们高中时没有接触的课程,师范生要求是“万金油”,必须全面发展,学校严禁学生挂科,否则处罚相当严厉,好在老师们教学态度严谨,对后进生也非常热情,在老师们的悉心教导下,我们八二届没有学生挂科,全部都完成学业顺利毕业。

  我分配到羊场小学任教,多年在外读书,对学校完全不了解。在县城实习期间,看到穿戴花花绿绿的小孩干净整洁,甚是可爱,心想今后与这些天真纯洁的小孩相处,少了世间很多纷争,少了许多尔虞我诈,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当我走进羊场小学的时候,我不禁懵圈了。学校十分简陋,校园四面敞开,教室内连基本的教学设施也没有,桌椅板凳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门窗四面洞开,黑板残缺不全,没有讲台,教室内泥土的地面到处是坑坑洼洼,墙壁白灰脱落。砖木结构的教室,墙壁上已有砖块被不懂危险的学生用手挖掘脱落,房顶瓦面雨天漏水,晴天阳光会从瓦面的破损处照进教室,跳皮的小孩会用破碎的镜面当作反光镜照在老师脸上,瓦面在雨天会被风吹得呼呼直响。由于缺少桌子板凳,国家又正值困难时期,教育经费投入较少,学校根本无法备齐学生上课的桌椅板凳,因此学生每天上学不得不扛着板凳到教室上课,学校门前泥泞的小路上,大大小小的学生扛着大大小小的板凳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清晰记得,并且历历在目。

  县城的小孩每天穿戴整齐到学校读书,花枝招展的甚是可爱,可农村读书的小孩,不仅没有花朵的容颜,更像是衰败的花朵,非常可怜。很多孩子衣衫褴褛,有的冬天甚至连穿的鞋袜都没有,坐在教室里瑟瑟发抖,面对上课的老师,他们眼里充满了新奇和对知识的渴望,昏暗的教室里,一双双黑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他们认真乖巧地听着老师讲课。

  学生放学后,年轻的老师们都忙碌起来,劈柴的,生火的,做饭的,大家忙得不亦乐乎,都必须赶在天黑前把饭菜做好,然后急匆匆地吃下肚去,否则天黑后,就必须点灯吃饭,那供销社供应的煤油就不够使用了。吃完饭,来不及休息,在昏暗的油灯下就要开始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一切做完后,吹了灯,面对慢慢长夜,难捱的日子开始了,这个时候,真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可以想的,只不过是画饼充饥是空中楼阁,不可以想的,可能你永远也得不到。

  刚参加工作时的欣喜早已过去,接下来就是对自己人生之路和工作的规划,但教育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短期内是很难见效的,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上,经过二年的努力,学生成绩大幅度提高,在全县统考中,我教的班级取得全县同级同科第三名的成绩,加之我喜欢写作,偶有短小文章在报刊登出,看到我的教学能力,学校领导找我谈话,决定让我到初中部担任语文教学。

  羊场这个地方是全县最落后、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一条凹凸不平,甚至是泥泞不堪的公路无法正常通车,进城三十五公里的路程需要步行,报刊杂志不能正常投送,《贵州日报》到手时已经过去了半月之久,订阅的杂志常常被人截留,抑或是有一期无一期的,每周赶场天才能买点极少的生活必须品,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常常使自已陷入迷茫之中,加之我在实习期间认识的女友来到羊场,看到简陋的学校和我生活的环境后,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礼貌性地拥抱了我一下,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泪禁不住滚落下来。

  那个曾经被压抑几年的大学梦又在我心里萌动起来,要想离开羊场,考大学就是我唯一的跳板和希望,可学生怎么办,他们短时间内能适应新教师的教学方法吗?否则他们的学习成绩肯定会下滑,我陷入两难境地,加之我想我的学生,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我呀。

  我有一个学生叫王敬泽,苗族,家住离校四十多里地的化屋基。他成绩不错,当年由于发挥不好没有考取学校,想复读初三再考一次,但家庭环境不好,没有钱报名,可他又非常想读书,只好背着父母,悄悄把家中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卖了来上学,学生渴望学习的心情如此迫切,我教的班级接纳了他,并给他交了报名费,让他把卖鸡的钱交回给家中的父母,那是农村贫困人家油盐柴米钱的唯一来源啊。

  繁忙的工作会使自己暂时忘记很多想法,可闲暇时,乡村文化生活的落后又会使那些暂时忘记的想法重新在心里萌动起来。

  学生听说我要去考大学,纷纷不安起来,我给学生做工作,要他们努力学习,即使我走了,还有张老师李老师甚至是王老师来教他们,学生口头答应,但学习成绩还是一滑再滑,看着学生恳求的目光,想想他们的父母举债供他们读书,我硬着心肠想考大学离家读书的心软了,当学生听说我放弃考大学而选择与他们在一起时,他们没有欢呼雀跃,而是嘤嘤地哭了起来。

  艰苦的环境里,老师们没有放弃学生,而是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学校的声誉越来越好,每个班级都出现了学生爆满的现象,泥地的操场下雨后就无法使用,影响了学生的体育锻炼和健康发展,于是学校把泥地操场划片分包给老师们,工作之余各人挖掘整理出一块平地来。老师们没有怨言,各人理头苦干,终于在二十天后平整出一块铺上细砂就能在雨后上体育课的操场来,如今想起这些,心里对老师们当年的无私奉献充满了敬意。

  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经济出现困难,我们经常二三个月才发一次工资,最多的时候半年才发一次,很多教师举债度日,仍然兢兢业业的把教学工作搞好,少部分老师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他们彷徨,最后选择下海经商或辞去工作到南方去发展了。

  我读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校友,去南方没几年赚了钱,她回乡后听说了我的情况,极力的劝说我同她一道去南方,她在那里有很好的资源,她的一个亲戚是南方某地级市的市委书记,以我现在的情况,同她去那里,通过她的关系,我是大有发展前途的。我心动了,同她到了南方,找到很轻松的工作,报酬也很好,可当我听到学校上课的钟声时,眼前总是闪现学生黑黑的眼睛和他们求知的欲望,我心里的防线崩塌了。我对她说:“小惠,我想回去,我很想念我的学生。”

  她听后沉默了很久,抬头时,我见她眼里闪着泪花,她看了我很久。轻轻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说:“知道。”“那你为什么要走呢?”她极切地说。我如实回答她说:“我想我的学生,我离不开他们。”

  她没有再说什么,眼里只是流泪,她知道我认定的事情是不会回头的,临走时,她给了我一些钱,要我回来后把上课期间借的债务还清,并说如果想回去,随时联系她。

  我知道我辜负了她,心里有一种负罪感,但我离不开故乡,更离不开我热爱的工作和我的学生。

  回到学校,站在船形地的土坡上,看着厚重而沉默的大山,我的心豁然开朗起来,我坚信脚下的土地,一定有我大展作为的地方。

  我安下心来,不再去想其他事情,专心教学,特别是想方设法的把家庭困难的学生的成绩搞好,同他们多接触,了解他们的困难和心里的想法。一次外出家访,正值秋雨时节,泥泞的山路上我看到一个女孩滑了一下摔倒了,情急中伸手去拉女孩,可她不仅没有顺势而起,反而发力拉了我一下,我也摔倒了,同她坐在一起,只是摔倒时手背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身体,脸不禁羞红起来。她转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认识你,你是我妹妹的老师,你的手碰到了我你不该碰的地方,你必须对我负责。”我不知如何回答,不禁窘迫起来,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女孩清新脱俗,一脸天真的样子感染了我,我再次伸手拉她,同她一道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了很长一段路,我才发现我们的手一直拉着,没有刻意的行为,一切都很自然,后来,这个农村的女孩就成了我的妻子。

  随着国家经济的好转,国家对教育的投入不断加大,对教师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我经过考试选拔离校到毕节教育学院进修两年,回来后,仍然在羊场小学任教。

  如今退休了,学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是过去泥泞的操场和破旧的门窗了,各种硬件设施已备齐到位,软件设施也得到提高和加强,回想四十年的教育生涯,我是幸运的,一辈子能从事自己热爱的教育事业,哪怕自己的大学梦没有实现,我也无怨无悔,个人的理想没有实现,但它成全了大多数人的理想,假如有来生,我还想从事教育工作,继续站好三尺讲台,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山区的教育事业。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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