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蒋文汇 : “妈妈的样子”

作者:蒋文汇   发表于:
浏览:68次    字数:4143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4篇,  月稿:0

  一个人从小到大,家庭特别是陪他一起成长的父母给他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说得高端一点,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得通俗一点,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是很有道理的。当你长大了,也不管你是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或者经过了什么曲折的社会历练。你的身上,总会带有一些从你家庭或父母身上带来的东西。或者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一种气质。有时哪怕是一种说话的语气,或者是一个不经意的神情。虽然是极为细微,若隐若现,但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因为我的爸爸在南京做工人,基本上一年也就过年回来一趟,年中回来一趟。所以,我们姐弟几个从小到大,都是跟妈妈朝夕相处的。妈妈给我们的影响要比爸爸多一些。

  妈妈离开我们以后,我的脑子里就经常会浮现她的“样子”:有时是一脸微笑地向我走过来,一头的花白头发,一张十分瘦削的脸庞,一身穿得很旧很旧却显着干净的衣服,好像正要向我说着什么……有时是在门口菜地劳作的样子,埋头清理着杂草,采摘着蔬菜……有时是坐在门口与一群老人闲聊的样子……有时是在街对面河岸的步道散步的样子——妈妈的身体一直是很硬朗的,80多岁的人了,散起步来速度并不输我们这些年轻人。

  每当妈妈的样子在我脑中浮现,思念的闸门便会瞬间打开,从我记事起的年轻的“妈妈的样子”一直到年老时“妈妈的样子”就会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出来,那些生活的片断、杂乱的往事也会徐徐不断地涌现过来。现在,我要把“妈妈的样子”好好地梳理一下,记录下来。一是为了把这种思绪化作永远的纪念;二是也为了梳理一下自己的家风。或者说自己究竟从自己的家庭或者妈妈的身上,受到了哪些影响和教育;三是为了让家风演泽后世,所谓的“家风世泽长”,让“妈妈的样子”竖标立样,家风永续。

  (一)孝敬的样子

  大概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我的曾祖母就中风瘫痪在床了。因为我没有爷爷奶奶,爷爷在我爸爸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奶奶生了个遗腹子后又跑了。所以,我爸爸和他的弟弟是跟着我的曾祖母相依为命长大的。等我爸爸长大结婚时,小小的家里家徒四壁,又实在挤不下去,于是就索性把房子留给了他的奶奶和弟弟,自己带着妻子(也就是我妈妈),挑着一个篓筐来到附近一个无人的养猪场(就是我的老家),选了一间已经废弃的猪舍,安了新家……曾祖母瘫痪后,那时我们家早就搬离了猪舍,爸爸妈妈已经盖了两间土砖房了,爸爸也已经被招到南京当工人了。妈妈把曾祖母就接了过来,把她的床安在我们卧室的后面半间。这在当时的我们家可是一件大事,更是一件难事啊。本来我妈妈就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姐弟四个,自己在队里劳动,家里还养着两头猪一只羊,还有一些鸡和鸭。妈妈每天从队里收工回到家后,还要接着忙喂猪喂羊放鸡鸭,挑水做饭洗衣赏,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忙碌的景象了。现在又把一个瘫痪在床不能动弹的曾祖母接过来,这有多么的添乱啊。可是妈妈后来对我们说,当时也急啊,可是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只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就到哪,哪头事急先顾哪,硬着头皮过日子了。尽管如此,我印象里,妈妈从来没有对曾祖母有过高的喉咙,从来没有半点的不耐烦,有时反倒还要惹得床上人的漫骂和责怪。她总是说,曾祖母也不容易啊,你们的爸爸就是靠着她这个奶奶带大的,这养育的恩我们是报不了的!吃饭了,总是先给曾祖母盛一碗,有时是她自己,有时是让我们帮着端到曾祖母跟前一勺匙一勺匙地喂。遇到曾祖母要大便小便,我们姐弟是扶不动了,妈妈就只能自己去扶她起来。有时没有办法大小便弄在身上床上了,还要帮她擦洗身子,换洗衣服褥子。我不知道曾祖母在我家躺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曾祖母除了不能动,别的身体机能都还好的,所以在我家时间也很长。直到她临死前,我妈才请人把她抬回到她的老家。我那时还不懂得“孝道”是什么,但是能听得到村里人片言只语的议论。大家说,一个做孙媳妇的,能这样尽心尽力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奶奶,实在是做的不错了。后来随着我读书越来越多,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孝道”——是一个人做人首要的品德,是一个人立身社会的根本,更是一个人做人的责任和担当。妈妈的“孝道”,无疑为她在村里甚至大队里赢得了好的口碑,也在我们姐弟心中,竖起了很高的形象。

  (二)善良的样子

  妈妈的善良,表现在她对村邻的友善,对更贫困的人的仁爱上。我记得在我的童年里,每当我们爸爸探亲回来了,妈妈就会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那时改善伙食也就是包一次馄饨,或者做一次烤饼这样的了。馄饨和烤饼的馅料是没有肉的,就是一些青菜或者韭菜之类的。但这已经算是“十分改善”了,一般人家哪敢这样“铺张”啊?那个时候在我的印象中,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没有吃的,平时的一日三餐都是吃大麦粥度过的,而且大麦粥里极少有米抑或根本就不放米,大伙都称是“光棍大麦粥”。现在家里包馄饨了或者煎烤饼了,那真的是天大的“改善”了,在全村都会“闻着香味”的。所以妈妈在包馄饨或做烤饼时,总会特意的多包一些、多做一些。煮熟了开锅以后,前几碗总要让我们姐弟一人一满碗,端着送给左邻右舍,因为整个小村也就五六户人家,所以端着端着,就索性不漏一户,各家就都送了,就会出现“一家包馄饨,全村人有馄饨吃;一家煎烤饼,全村人有烤饼尝”的景象。妈妈总是说,我们家有四个小孩的,平时在家里也不会这样做得吃,一年到头,小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家的,现在我们做好吃的了,宁可自己少吃一点,也要让大家都尝一尝,这样做才合乎人情。

  我们小时候,叫花子特别多。三天两头的就会有人拄着棍子端着碗沿村乞讨,那时候的叫花子是真的叫花子,只是“要饭”吃,不像如今还要钱。问题是饭也不容易要得到啊,大多数人家自己都是不够吃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给叫花子吃!于是叫花子就会挨家挨户的讨饭。妈妈看到叫花子,总是心软得不行,哪怕能想办法匀出半勺子,都要让叫花子吃上一口,然后还要柔和地对他说:再到别人家去看看吧,我们家实在已经尽全力了!

  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妈妈的这种同情之心恻隐之心,不正是她仁爱、善良的本性流露吗!

  (三)节俭的样子

  妈妈的节俭那是近乎苛刻的。我们家有兄弟两个,所以爸爸妈妈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盖上四间房子,最起码让我们长大了后,不要因为没有房娶不到老婆。为了砌这四间房,妈妈经常对我们说:你爸爸很省的,不抽烟不喝酒,从来不舍得为自己买吃的穿的,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我们在家,大家也要十分节省……所以,在我的记忆中,“饥饿”就成了主基调,家里基本没有饭吃,肚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油水”,一年到头总是饥肠辘辘的。家里的鸡生了蛋,妈妈是从来不舍得给我们吃的,她总是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到一个罐头里,等攒到了三五十个,就会取出来放到一个小篮子里,提着篮子走上二三十里的路,到集市上去卖,然后用卖鸡蛋的钱转身再从集市买上一根人家拆旧变卖的横梁或者几根椽子杠回家来。家里后来砌房用的横梁和椽子,就是这样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攒出来的,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妈妈总是说,“财主财主,那都是嘴里‘裁’出来的”。

  不仅是吃的节省,其他日常开销也都省。一年到头,从来不见她做过新衣,我们姐弟四个,两男两女,也从来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旧衣服改一改继续穿。妈妈总是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所以你们不要嫌衣服旧,能穿暖就行了。我们冬天穿的袜子,都是脚底穿烂了再“托”个底继续穿的。记得有一次村上有对小夫妻吵架,男人嫌女人手脚不勤,不会过日子。吵着吵着,男的就突然跑到我家,拿着我们的袜子就要回去对女人“现身说法”,幸亏让我妈看到了,拼命的拦了下来。不然肯定又会害得人家回去升级“战事”。

  妈妈总是说,当花的,十个钱也要花,不当花的,一个钱也要省。正是妈妈的勤俭节约,才让我们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个一个都能好好的活下来,好好的生长,并且还砌成了四间楼房。

  (四)勤劳的样子

  妈妈的勤劳那是无须多说的,看一看老家那四间楼房,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能砌成四间房,一个不勤劳的家庭是不可想象的。有两个情景让我印象最深了,那是我已经到县城读师范了,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放假回来,我下了火车,再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家时,已晚上八点多了,只见家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微弱暗淡的光线下,妈妈一个人蹲在地上正剥着烂棉桃(那时我们这里种植棉花,因为雨水或虫害,好多棉桃还没等完全绽放就开始霉了烂了,就要赶紧抢摘回家,把里面的僵子黑棉剥出来好歹还能卖回一点钱)。地上堆着一大摊从田里摘回的烂棉桃。我问妈妈吃晚饭了吗?妈妈说还没顾得上吃呢……

  再后来我成家了,把家安到了小镇上,妈妈跟着我帮我带小孩了。小镇上没自留地,妈妈竟翻爬过街对面一条小河的护栏,爬到下面的河滩上,生生地开垦出几片菜地来,种上了蔬菜。我们吓坏了,河沿水泥护栏很高,怕她一不小心摔了,可她总是笑呵呵地说,我会当心的……

  年纪大时,妈妈总是说身体这里“作阴天”、那里“作阴天”的,我们都知道,那是妈妈年轻时做得苦做得累留下的“伤”啊。

  ……

  其实“妈妈的样子”哪里是可以用几个简单的词语简单地梳理出来的?“妈妈的样子”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的、是会呼吸的、会笑的一具生命的个体——我的妈妈呀!妈妈从来是只念着子女而不在乎自己的,当听到大姐姐家外甥女工作取得成绩了,她会高兴得好多天嘴里哼哼着不知道什么小调;当听到二姐姐肠胃不好时,就又要好多天愁眉苦脸的,不停地要我们打听一下;当听到哥哥在外地又喝酒熬夜时,也要念叨着好几夜睡不好觉;当看到我妻子腿上毛病又犯了,更是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一辈子把自己的心全放在子女的身上了,哪里还有位置放她自己的!她从来对自己很“严苛”对我们子女却很宽厚,就算在最后躺在病床上,都反复念叨着:大姐姐家事儿多,别麻烦她……二姐姐身体弱,外甥还刚生了小孩,忙得很,也别麻烦她……直到她临走时,都反复关照我们:千万不要把她的事办得多热闹,要简单一点,简单一点!她就是怕让我们花钱,就是怕让我们累着!

  妈妈虽然不识一个字,但“她的样子”,她的一言一行,无疑是我们姐弟几个乃至我们全家在这个世界行走的“教科书”。这本“教科书”,是任何大学都教授不了的。这本“教科书”,仍将在我们余下的生命里,让我们阅读,给我们教育。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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