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生活居住的村子里有十几户姓马的人家,其中按照年龄和辈分,被我称呼为大伯的共有五人,但严格地按照五代人之内、之外的说法来区分对待,这五个大伯都为五服之外了;而五服之内,我也有五个大伯,且只有一个大伯与我们家生活在同一个村子。大伯一辈子“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石磨”大的字不认一簸箕,就连他自己的名字也认不全,写不全,读不全。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客观、理智、冷静地告诉大家:大伯一辈子没有把自己的名字使用过几次,书写过几次,指认过几次。假以目不识丁来形容,一点也言不过实,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文盲。当然,我是实话实说,没有半点诋毁、嘲讽大伯的意思,因为他是我最敬重、最爱戴、最佩服的人。
大伯虽然不识字,但这并不能代表和意味着他缺少聪明的头脑,惊人的智慧,拿手的绝活,高超的水平,尤其是他精湛的“医术”,更证明了与识字不识字扯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回忆大伯的一生,可以用这样一些实在、妥帖、确切的词句来作为对他精炼、高度、浓缩地概括与评价:耕田犁地——把式精通;打谷扬场——动作娴熟;捕鱼捉蟹——身手敏捷;装车运货——气定神闲、干练老道;待人处事——率真坦诚、淳朴厚道;扶危济困——细心周到、义不容辞。
如果说大伯六十多岁之前是平平淡淡的,那么六十多岁之后则是轰轰烈烈的。为何用轰轰烈烈,那是有着有目共睹、不容置疑的原由。
大伯生前于年逾花甲之时学会了治疗不孕不育症。听生前的父亲、健在的母亲说,大伯这手绝学是师从淮安市盱眙县包集镇戚嘴村一位姓高的名人。此人原本是个剃头匠,长年累月背着一个陈旧破烂的理发箱走街窜户为本村人、外村人,或是外乡(镇)人理发。理发包括剃胡子、掏耳朵、光脸面、修眼角、剪鼻毛、刮耳边等。在给外村、外乡人理发过程中,如若遭遇天气突变,或是天晚回不了家,他就理到哪里、吃到哪里、住到哪里,四村为家。后来,我又陆陆续续地从其他人那里得知,理发不是他的内行,治疗不孕不育才是他的擅长。我生活的村子也是他经常窜走的十村八户之一,且一来就是两三天。大伯地地道道是个热心肠,时常把姓高的理发匠请到家热情款待、留宿,视若上宾。天长日久、一来二去,这个姓高的剃头匠不仅和大伯成了称兄道弟的好朋友,还把治疗不孕不育的绝学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于大伯。大伯自然乐见其慷慨,并虚心求教、不耻为问,最终成为姓高唯一的“衣钵传人”。自从大伯学会了治疗不孕不育症之后,便开始走上了长达近二十年的“纾困解难”之路,且渐渐声名鹊起、家喻户晓。随着名声越来越大、越传越远,我对大伯的“惊讶”之情也不由得与日俱增。
大伯治疗不孕不育症用的是自己秘制的中草药,至于是哪些中草药,药草为何名,谁也无法得知了(大伯现已离世多年,且没有外传)。为了解除那些不孕不育女子的焦虑和苦愁,让她们燃起“生”的希望,做上真正的女人,大伯经常肩扛铁锹,手提口袋遍处挖药草。近路的家前屋后,远路的十里八村。他挖药草时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特点:独来独往,孤身孤影,即使是家人,也从不带在身边。大伯给人治疗不孕不育症那会儿,我是一名初中生,有几次想跟随着一起去,帮衬着挖药草,都被大伯以各种理由或借口拒绝了。大伯不解人意地拒绝不知让我产生了多少回的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如此这般冷漠决绝呢?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今才幡然醒悟:大伯之所以独来独往、孤身孤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绝学被别人偷学了去。
如果把对早年回忆的时针拨回到家乡还没有拆迁之前,只要到家前屋后,或是到田埂地垄走一走,定会发现大大小小、零零落落、深深浅浅的坑洞,而尽收眼底的情景无疑都是大伯精心的杰作。
大伯到田间地头挖的药草种类繁多,有我认识的(大娘告诉我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但不认识的要远远多于认识的(我曾经把大伯晾晒于笸箩里的药草小心翼翼地取过来仔仔细细地分辨过。当然,大伯能让我把晒于竹匾和笸箩里的“宝贝”取过来分辨,那是赋予我专有的一种特权,别人是不可能享有的。这一点足以证明大伯对我的疼爱非同一般。大伯晾晒药草时,大娘总是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身边,以防万一)。挖药草有时在暮春,有时在炎夏,有时在深秋,冬天是很少挖药草的。大伯外出挖药草的时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偶尔挖一次,有时挖上两三天,有时连续一两个月也不见他扛锹提袋,走出村子(是因为挖的药草可以使用一段时间)。
大伯治疗那些婚后不孕不育的女子,费用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点,绝不坐地起价、漫天要价、胡乱收价。大伯的童叟无欺正是他一生中老实本分、坦诚待人的具体体现。其实,大伯除了敦厚老实、待人坦诚外,一辈子不抽烟,不酗酒,不赌博,不好逸恶劳,不心慵意懒,不贪得无厌,这些又何尝无不是他一生中优秀品质的生动体现呢?
起初,人们对大伯能治不育不孕症是持坚决怀疑态度的。也难怪,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全、写不全、读不全的人,怎么能到处挖药草专治不孕不育疑难杂症呢?可大伯硬是凭借着“不容置疑”的本事证明了自己“杏林春手”的高超能力。
村中有一女子婚后多年,肚子就是不争气,既不隆起,也不鼓出,安静得出奇,这可急坏了本人,愁坏了老公,也苦坏了公公、婆婆。男人带着女子四处求医、遍访名师。国内在治疗不孕不育症这方面稍有点名气的大小医院基本上都前往做了检查,但始终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即使是医生出具的良方妙剂,也是药到病未除。因此,什么主任,什么专家,什么名医,在夫妻二人心目中一股脑儿地全部化作了狗屁般的沽名钓誉,大宣小传也统统成为了胡说八道的骗人鬼把戏。
当地人有着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封建落后的思想。这家人又如何能把这根深蒂固的思想轻易地破除了呢?因此,这家人在村中连走路都越来越没底气了;抬首挺胸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
万般无奈之下,男人揣着一颗深疑不信的心情,带着老婆来到了大伯的门上。无需过问亦知来意。
只见大伯从黑咕隆咚的厨房里端过来一个竹制的笸箩;再行注目,笸箩里盛放着各种各样只有大伯才叫得出名字,别人谁也不知其名的凌凌乱乱、干干枯枯的药草,根系上还沾带着零零星星、硬硬邦邦的黄泥土。
大伯从笸箩里挑挑拣拣,这种药草捏几根,那种药草抓几枝,然后用一张过了时的报纸包上,再以包装带捆住,就这样,一剂中草药在大伯的左捏右抓中自然而成了。值得一提的是:大伯制作药剂时,根本不用称量,他的双手就是一杆精确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