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个雨后天晴的早晨,湿漉的大地在阳光辐照下,空气格外清新宜人。
应钓友之约往黄牛湖休闲垂钓很是惬意。当行至古老而残垣的护城大堤,映入眼帘的是我儿时心心念念的“五七闸”。
岁月如逝,风雨如磐。五七闸看上去虽显得有些深沉暗淡,却丝毫不减当年的刚毅与挺拨;虽淡出人们视野不再被青睐,它曾为防洪抗灾立下的功绩载入文档;那曾经用红油漆裱写过的“五七闸”三个大字永远铭刻在我心里。
此刻,尘封的记忆如同闸门开启后翻滚的流水涟涟不断,久久不能平静。
我怀着敬畏之心找到九十岁高龄的伍立爱老伯问起“五七闸”建于哪一年时。他节外的讲述了一段比“五七闸”更遥远的故事。
老伯虽过鲐背之年,耳聪目明,思路清晰。他把陈年风干的往事毫无保留向我述说:“五七闸的前身是复兴闸,复兴闸是哪年建造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比我年纪要大。只知道老东(指日本人)侵华时就有护城堤和复兴闸”。是啊!从闸名“复兴”二字上就可追溯到建闸时间的久远和历史渊源。
正一筹莫展时,站在身边的叶立高老人向我透露:“你若想了解复兴闸的建闸时间,不妨你去黄牛湖,五七闸的墙体上有块刻有‘复兴闸’的石牌,答案就在上面”。
我带着半信半疑的心理迫不及待的驱车前往黄牛湖。我打量着五七闸的每一根柱子、闸梁的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把整个闸体看了个遍。最后惊喜的在闸壁上找到了这块石牌,“复兴闸”三个繁体楷书大字一目了然,落款:“民国12年建”。我连忙用手机把它拍照下来。欣喜之余,又陷入沉思之中。一个不知名的小闸能冠用百年都不落俗套的名字,说明此闸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让我领略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意寓;这怎不让我想到国人对民族复兴、国家兴旺的强烈愿望与家国情怀。
民国12年的1923年是国父孙中山先生时任临时大总统后的北洋政府。纵然是各路军阀混战时期,老百姓都不忘兴修水利,可见庄户人家求生共存、繁衍生息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复兴闸建闸起止今年刚好百年。我问起具体建闸经过,伍立爱老伯说:“建闸时我还没出生,我懂事后听父辈们谈起过:
建设复兴闸时,当然少不了按民间传统习俗请风水先生八卦。选黄道吉日开工,择良辰时日上梁。以求风调雨顺,祈福人民安居乐业。
复兴闸无论从选料还是基础处理都是按勾画出的草图土法上马。石料全是精挑细选的抗压麻石,结构采用传统的糯米石灰粘合。质量取决于基础,基础是质量的保证。基脚先用杉树条打梅花桩,闸底先用杉木板垫底后,再用石块铺盖。二米多宽的闸面,当时没有钢筋水泥,闸顶采用力学原理翻拱而成。
复兴闸竣工那天,一个石匠的媳妇身怀有孕从闸梁上走过时有口无心说了几句灰谐的顺口溜:“怀身妇人闸上过,石匠技高真忙活,平安健康送吉祥,长寿只剩爹一个”。字里行间并无大碍,最多也只是有些偏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是此话碰到时点,数年之后,十里八乡的几个石匠先后相继去世,只剩她爹一人活福健在。此故事在民间流传一时。
1954年长江流域发大水。川、湘两水夹击形成多股洪峰,导致长江大堤溃口。滔滔洪水直逼内垸,江水淹没粮田,漫过房屋,尸横遍野,到处满目疮痍。
大水过后的1955年,受命于危难之中的洪湖县委书记李金玉同志,为灾后重建,发扬“大禹治水”精神,倾力治理洪湖水患。大兴水利,加强对受损涵闸的重建,重点对长江大堤、黄牛湖护城堤进行整险加固和复兴闸的改造重建。
灾后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地方财政,又恰逢三年自然灾害,为确保民生,计划重建复兴闸工程一拖再拖,直到1966年复兴闸的改造重建工程才正式启动。
当时参与建闸施工的叶立高老人告诉我:在拆旧闸建新闸过程中,发现43年前采用糯米和石灰粘连的闸体强度仍然牢固如初。为了抢工期,保质量,赶在汛期到来之前完成新闸改建工程。采取分片包干到四个生产大队,各队派五名得力干将,组成二十多人的施工队日夜奋战。
施工期间,有位教书先生打扮的长者经过工地时,用和蔼可亲的口吻对施工负责人说:“我来有一事相求,老闸上拆下来那块刻有“复兴闸”三个字的石牌能否作为遗迹妥善保存”。来人既出此言,定有缘由,特派专人四处打听才得知复兴闸的闸名就是此人所赐。为了尊重来访者的意愿,施工方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妙计。既能让刻有复兴闸的石牌不遗失,又可衍生它的历史价值。举荐将它砌垒在新闸墙体显目位置。既能让它守闸镇水,又能延续新闸的历史蕴藏;守望湖水的起落变幻,目送晚上回来鱼满仓的夕阳落日。
复兴闸肩负着历史的重任走过42年后,于1966年新闸重建升级竣工。又恰逢伟人毛泽东主席“五,七指示”发表。所以,易名为“五七闸”。到今年为止五七闸又走过了58个春秋。
“复兴闸”和“五七闸”,两闸合一就像穿越时空般走过百年里程。如今再看到这块刻有“复兴闸”三个繁体楷书字的石牌,仍在岁月长河里沉淀,在风雨飘摇中洗涤。仍不改它曾经的庄严,安然的融洽在闸体结构中。已成为一段历史的传承和农耕文化的见证。
此后,有关黄牛湖五七闸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孩提时,懵懂中从大人们的交谈得知黄牛湖有五七闸后。几次想独自去黄牛湖看看,因年岁小,有心而无量。加之当时的小路蜿蜒曲折,光着赤脚走在坑坑洼洼的湖区田埂上如练轻功,不敢脚踏实地。几次在向往中望而却步。从此,五七闸在我幼小的心里就像燃起的一盏明灯,照亮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段路程。
暑假,我约上隔壁高年级的同学一块去黄牛湖见识五七闸。征得他应许后,我总算有幸踏上去黄牛湖的路途。
我们徒步在河边,空旷的田野,微风徐徐。小河里菱角藤与飘浮的水草清澈可见;荷丛中有几枝含苞待放的荷花伫立在空中。
我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学长的后面紧赶慢赶。到了拐弯处,高高的大堤和五七闸就落入眼底。几只青蛙在荷叶上跳来蹦去,就像是迎接我们的到来而欢声雀跃。有几只运送秧苗和生活物资的木船顺着小河向五七闸方向前行。
以五七闸为界,南面属雷家湖。小队的荒棚搭建在大堤压台上座北朝南。远处缕缕炊烟随风散去,这炊烟既是庄稼人判断收工的时钟,也是庄户人家免费午餐的预兆。
如果说一路上的自然风景是对一颗童真奖赏,那么,五七闸才是我向往而要到达的终极目标。
用石灰水刷白过的五七闸,透着用红油漆涂写过的五七闸三个大字红白相间,显得特别耀眼。它激活我对未来憧憬的无限想象力。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似不起眼的五七闸,可它一点都不比大闸功能少。闸体连接着护城堤南北走向,木船在小河穿闸而过。抗旱排涝和抵御洪水小闸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立下过不可磨灭的功勋。
记忆深刻的是1969年县城下游燕窝镇田家口江堤溃堤。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正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就像晴天霹雳。他们面对将要到来的滚滚洪流,城惶城恐,焦躁不安的表情,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溃堤的意味是什么,在我幼稚心里的定义不是很明确,但洪水所造成的后果我还是略知一二。虽说有二道防线护城大堤抵挡,但新建的五七闸是否能抵御来势凶猛的洪水,心里就像悬空一样没底。
汛情就是命令,险情就是战场。在滔滔洪水面前,时任蔬菜公社党委书记余远大同志临危不惧。在做好群众安全转移的同时,身体力行,与军民同舟共济,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钢铁长城。他困了就靠在大堤打个顿,饿了就啃个馒头,一套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在五七闸这个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岗位,连续坚守十五个日日夜夜不下火线。一时间传为佳话。
洪水在人定胜天的气势面前终于败下阵来,全身而退后。留下的却是垂头丧气的稻穗,还有半褐半黄的秧苗。也留给了人们更多的思考和灾后抢播抢种的忙碌。
从此,关闭了几十天的五七闸闸门又重新开启。水上运输物资的木船也忙碌起来。队里的抽水机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我父亲当时是生产队的农机员,总是见他日夜颠倒加班加点在五七闸边那条沟里排涝抽出水。有时白天他总是带着我用网子接到抽水机管的出水口捡残缺不齐的死鱼,以弥补受灾后的粮食的不足,想起此事仿佛就在昨日。
尽管被水泡过的稻谷有些变质,但队里还是安排男劳力在稻田抢割那些成熟有点发芽的稻谷,哪怕是稍有变质,总比颗粒无收强。因为这是他们辛苦付出后的成果,也是农民一年的谋望。
许多年后,我从部队退伍回乡。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过去稀罕的手扶拖拉机,自行车,已进入家庭。以家庭为单位的种植模式,改写了原来集体连片种植的特点。为了不误农时,只能采取亲帮亲,邻帮邻以工换工的用工形式。我每逢节假日,或是请假回家,总要到黄牛湖帮父母插秧、扯秧草和秋收。
每到农忙时节,各种型号拖拉机,就成了春夏抢播、抢插,秋后抢收的香饽饽,是不可或缺的运输工具。曾经的护城大堤和五七闸单一防洪抗灾作用,已成了交通运输要道。大堤上车水马龙,机声轰鸣,人声鼎沸。
收工时,面对最后一缕淡淡的晚霞,迎着仲秋的晚风,心情愉悦的走在暮归的大堤上。眼帘里形状各异,错落有致的谷堆在月光的映衬下就像一座座情意绵绵的蒙古包。不尽让我触景生情的想起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随着城市化建设的不断拓展,过去的黄牛湖五七闸已不再遥远。它已成为县城的后花园。每逢夏天,“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把大地装扮得如诗如画;还有那两条高速公路高架桥从黄牛湖五七闸腾空而起,南来北往的车辆凌空而过。给城市平添了几分现代的色彩,注入了新的元素。
随着国家投资的洪湖东分块蓄滞分洪区工程和洪湖排水闸的改造工程及新堤泵站的竣工。黄牛湖护城堤和五七闸已完成它抗洪救灾的历史使命。遥望着天空流星划过留下的㾗迹,注视着日新月异的城市风景。
然而,五七闸曾经有过的辉煌和立下功徳与同它的名字已在故事的轮廓之中。永远弥留在世人的脑海里,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