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跋山涉水的爱

作者:武斌   发表于:
浏览:147次    字数:3422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7篇,  月稿:0

  2023年10月26日,晚上七点多,我吃过饭半躺在床上看书。突然电话响起,我慢慢伸手拿来。一看是二伯母,心顿时慌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二伯母唯一主动给我打过的电话是那次堂哥去世前的几个小时。此时脑子里飘过无数的可能的事情。我深呼吸后忐忑不安地接了起来。只听伯母说道:“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今天买了豆腐,我给你寄豆腐。”听完这话,我吊着的这颗心像重石顿时落下了地。十月晚秋凉爽的夜里,此时我的额头却早已冒出汗珠。但是随即一股感动涌上心头。我想起了一次和弟弟通话说:“你要是看到有花生豆腐就给我买点寄过来。”(花生豆腐是我们韶关老家的特产,把花生榨油后的渣,为了不浪费磨豆腐的时候和黄豆混合着磨浆。制作而成的称之为“花生豆腐”。这样的豆腐有花生油香的浓郁,又有黄豆的甘香。)大抵是那一次伯母听见了我和弟弟的通话。记在了心上就有了这给我寄豆腐的一幕。

  10月28日中午,我真的收到了从韶关乳源寄来的一箱豆腐。36块钱的速递费,收到了32块炸好的豆腐干。当我打开泡沫箱子。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迫不及待的就拿起吃了两块。问君乡思何以解?一块豆腐嘴里慢慢嚼。

  豆腐在嘴里嚼碎,记忆在心底苏醒。让我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做的豆腐。童年时期每到年节,母亲必然会做豆腐。

  在每个年节前的一天母亲会把脱壳干净的黄豆在清水中浸泡四五个小时。干活回来的傍晚就带着我们到祠堂里用石磨磨豆浆。如果遇到用石磨的人多,有时还要排队。特别是过年前,队都排到了村子的大门口,要是家里很忙,排队也是不需要人特意去排的,只需要拿个自己家的桶放那就算是排了。根本无需担心会被插队,相反如果轮到某家了,但是那家人还没来,这时快磨完的那家就会派个小孩子去叫下一家。傍晚或者晚上用磨我们就点起蜡烛,因为那时祠堂里还没有拉上电线安装电灯。祠堂的后墙上是祖宗神位,他们看到儿孙挑灯勤劳想必也是很欣慰的。

  我家用石磨常常是母亲和姐姐合力转动一台石磨。我把伴和着清水的黄豆随着磨盘转动一勺一勺的放在磨盘孔里。经过研磨后的豆子就变成了雪白的生豆浆。回家后在厨房里母亲用一个密实的面粉袋装上豆浆,然后用力将浆液挤出流进一只木桶就算过滤完成。真如元代郑允端在《豆腐赞》里写道:“磨砻流玉乳,蒸煮结清泉。”

  接着母亲将纯生豆浆倒进一个大铁锅里煮沸然后装进一个按比例配以石膏水的木桶里,并用一支木桨搅匀,然后让其渐渐凝成嫩豆花(脑)。相传,淮南王刘安(公元前177-前122年)的母亲喜欢吃黄豆,有一次其母因病不能吃整粒黄豆,刘安就叫人把黄豆磨成粉,怕粉太干,便冲入些水熬成豆乳,又怕味淡,再放些盐卤,结果凝成了块状的东西,即豆腐花(脑)。淮南王之母吃了很高兴,病势好转,于是豆腐就流传了下来。可见淮南王是孝顺其母的。正如我们的母亲也是爱我们的。因为那时母亲往往会给我们姐弟各舀一碗出来撒上点白糖。让孩子们先尝尝这豆腐花(脑)。现在网上有很多豆腐花(脑)的甜咸之争,我从小喝的就是甜的,不要跟我争,争就是你们不对。

  过了不久豆腐花(脑)就到了加压成形的环节。只见母亲取几块长约60×60×4厘米的槽形木板,板面呈方格状,并各垫上一块白布,然后用葫芦瓢将已凝结的豆腐花(脑)舀到几块木板槽里,用槽里的白布盖住,再压上一块木板和石头,令其减少含水量并成形。

  当母亲忙碌这些的时候,我有时候在给母亲添柴烧火,有时被蚊虫叮咬而又抓又挠,有时太困甚至直接在柴堆里睡着了,小孩子总是容易玩累也总是毫无负担轻易就进入梦乡。完成了豆腐的以上操作时已是深夜。晚饭还没有吃。在低矮黝黑的泥屋灶间,在昏黄不明的白炽灯下,在浓烈呛人的柴烟气中,早已疲惫不堪的母亲却顾不得许多。又开始忙着给我们做晚饭。豆腐当然是得过年节的正日子才能吃的。为了给我们解馋聪明的母亲把大锅里煮过豆浆后的锅巴铲下来,加上点青菜和水,混合着煮做晚餐的菜。并美其名曰:“豆腐菜”。可以说正式吃豆腐前必有这样的一顿“豆腐菜”。现在想来有近十五年没吃过这菜了。

  第二天母亲搬开豆腐框上的石头和木板并将其反转过来,除去白布,一板乳白色呈方格状的豆腐才算出炉。明代苏平《赞豆腐》诗里将制豆腐及其味美写得惟妙惟肖:“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缸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黄豆富含蛋白质、纤维素、矿物质等营养素,有助于增强人体免疫力、保护心血管健康等功效。黄豆还是素食者的重要蛋白质来源之一。豆腐一直以来多么的普通,多么的常见,多么的常吃、可是做豆腐却是那么的辛苦。怪不得古话说:“世间有三苦,打铁、撑船、做豆腐。”

  做好的一板豆腐,用刀横竖切划成24块方块。我们是不直接吃这嫩白豆腐的,除非切划的时候碰了一些小角块。母亲就会拿起来给我们吃掉。然后起锅烧油,把一个个方块豆腐再切划成1厘米厚的小块投入油锅里炸。雪白的豆腐在油锅里滋滋的转动着,不一会儿就披上了褐色的外衣。很快一锅炸豆腐出锅,这时候母亲就会拿来干净的盘子用筷子仔细的挑上一盘最漂亮的,说是留着祭天地祖宗。记忆里所有有新的东西第一个是要先祭拜的。比如一年里新收的稻谷做的第一锅饭里的第一碗,比如杀年猪的第一块猪肉,比如刚掰下尝新的第一根玉米等等。对自然天地的敬畏对祖宗先人的思念就这样简单却又虔诚。当我们忍不住伸手去拿豆腐时,母亲拨开我们几个孩子贪婪的手。只见母亲又拿出一个盘子,左挑右选的装上,再放上三块未下锅的嫩白豆腐。我们还正茫然的时候,吩咐我们道:“把这豆腐送去给你小叔公,他一个人肯定又没磨豆腐。”滚热而香酥的豆腐随着我轻快的步伐敲开了小叔公的家门。白豆腐在盘子里颤抖,炸豆腐的香味在独居老人的屋中氤氲弥漫。老人边吃边有泪水涌出。不知道是不是烫了嘴的缘故?多年后在母亲去世的那个守灵夜晚,我们都劝着小叔公早点休息,但是他说:“让我再陪着一会吧”这时我似乎又看到了老人家那浑浊的泪光。

  往事历历在目,嚼完嘴里的豆腐。我小心翼翼的把伯母寄来的豆腐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给第二天做客家酿豆腐(据传我们客家人从北方而来,但是到了这南方没有麦子,想念饺子的时候退而求其次就用炸过的豆腐做成酿豆腐以此缓解思乡之苦。)另外一部分放在了冰箱的冰冻格里面。我当然是不舍得一下子就把它吃完的。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了菜市场,买来了新鲜的猪肉和小葱。要是按照平时,我一定会让卖猪肉的老板帮我把猪肉给绞碎了。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我要提回家里去,自己亲手剁。从韶关到赣州跋山涉水而来的豆腐,当然得配上我亲手剁的肉馅。洗肉、切肉、剁馅、洗葱、切葱、拌料。然后再把豆腐一块一块的用小刀切开一边,把馅塞进去。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是这套流程这么多年我已经很熟悉。午饭时间到,一盘香喷喷的客家酿豆腐摆在桌上。我有如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却又那么真实。夹起一块酿豆腐,轻轻地咬下一口,地道纯正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眼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从小到大,吃过无数的豆腐,但是这一次我却分外感慨。给我们做豆腐的母亲已逝去多年,可如今我又吃上了母亲般味道的豆腐。因为这次的客家酿豆腐里有伯母充沛的爱。世上美食千千万,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这顿简单朴素深沉的客家酿豆腐呢?

  2023年12月3日,我又一次收到了二伯母寄来的豆腐,这一次同时寄来的还有父亲亲手做的魔芋豆腐。不过这次的魔芋豆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个味道。想象里的魔芋豆腐应该是又滑又嫩又有韧劲。而父亲的这个魔芋豆腐却只剩下韧劲。吃起来除了淡淡的魔芋味,简直和晒干的丝瓜布一样难咬。和父亲打电话时,父亲说:“这个魔芋好吃吗?”我停了一会儿说:“好吃。”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做过这个事情,在母亲走后的这些年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一点一点的学着做这些事情的?为的就是让我们有个念想吧!如此魔芋豆腐早已胜过了食物本身的意义。又怎么能说不好吃呢?

  2023年腊月二十一,父亲给我发语音说:“小年家里杀年猪,你要是回来的话,我就不给你寄豆腐了。如果你不回来,那就把地址给我吧!我给你和你姐各寄一袋豆腐。”跋山涉水而来的食物里是满满的爱,声声催归的话音里是悠长的乡愁,看似普通的询问里是对团聚的期待,三百六十五天的烟火气里有我们最真实的人生。

  我想不管我以后在天南还是海北,不管我的年岁如何增加,不管岁月如何流逝。只要一想到这些从家里寄来的食物,我的心里就会有汹涌的热潮在滚动。食物可能会变冷,但是我生命中的爱和祝愿将永远都热气腾腾;食物可能在快递中流失味道,但是我人生里被珍藏的真情蜜意则永不逝去。

  2024年2月5日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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