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俺特爱做梦,几乎每天在梦里漫游,梦境五彩缤纷,可有趣了。一天,俺梦到自己长出了两个翅膀,飞啊飞啊,飞出了村庄,飞到了集镇,飞到了县城,还想飞到更远的地方。可是,尽管俺努力地飞翔,却始终没有飞出淮北大平原,飞来飞去还是在生俺养俺的那个小村庄。所以,俺知道这个梦要成为现实,最捷径的桥和船,就只有走上学这条路,让知识成为腾飞的翅膀。
那个时候,皖北农村还是比较贫穷的,在俺小时候的记忆中,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不堪回首,也有天马行空般的无拘无束。上小学时,开始是自带课桌板凳,大概是到了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自制了类似土坯式的那种“泥课桌”,两人一张课桌,还要求男女同学同桌,解决了部分学生没有课桌的困境。穷则思变。现在想想,当年的“泥课桌”如果还有保留的话,应该在当地博物馆里有一席之地。
贫穷,限制了人们的购买力,却放飞了人们的想象力。记得学校上“大字”课时,有的学生买不起毛笔和墨水,家长就用麻绳做成笔头,用毛竹做成笔杆,做的毛笔像模像样的。墨水是用锅底草木灰用水混合而成的,写出来的大字又黑又亮,墨气十足,老师看了非常满意。还有的学生交不起一学期五毛钱的学杂费,学校也同意上学,家长就经常到学校“帮工”,帮助学校干一些修修补补的体力活,抵学费了。家长与学校,学生与老师,亲密无间,其情融融,亲如一家。
说实在的,那个年代虽然生活艰苦,但人也单纯,事也单纯,处处温馨四溢,充满了无限欢乐,弥漫着烟火气息。尤其是孩子们的快乐性情,是现在的城乡青少年都无法体会到的。
春天万物复苏,小草染绿了大地,杨柳抽出了新芽,一群群上小学的孩子们,个个头戴自己编织的柳条帽,用树枝作枪,用刚抽芽的柳树条做柳笛,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模仿八路军打鬼子,走一路打一路,浑身上下都是泥巴,洒下一路欢歌笑语。跳绳、踢毽子、捉迷藏、丢手绢、摔泥巴、摔跤、爬树……白天上学、玩耍,晚上睡觉就特别香。梦萦里,俺梦见自己真的穿上了绿军装,身挎钢枪,在祖国的边防海岛站岗放哨,威严而铿锵。
那时的夏天,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大人们也许手里摇把蒲叶扇,而上学的孩子们,似乎是不知道天气火热,整天蹦蹦跳跳,甚至上窜下跳,一刻儿也闲不住。教室里,民办教师一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一手则不停地摇着扇子,扇子代替了教鞭,成为夏季的一景。更为难忘的,是用一个墨水瓶洗干净,里面放几瓣大蒜,课间时间从学校的水井里打水喝,冰凉的水中透露着大蒜的香气,解渴舒心,沁人心脾,恐怕是俺人生中喝过的最好的“饮料”了。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夏天,总归是孩子们的天堂,只见一个个像青蛙一样,天天在沟河池塘里游泳,一条小裤衩就能穿一个夏天,晒得像泥鳅一样黑。所以,农村孩子乳名叫“黑蛋”“黑狗”“黑娃”“黑妮”的比较多。孩子们下到沟河里洗澡,有“浪里白条”般的轻松戏闹,但也有淹死人的悲痛沉疴。俺至今记得,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天下午,课间休息的钟声响了,一个乳名叫“银锁”的同学非要拉着俺到学校边上的河里洗澡,俺俩跑到小河边脱掉短裤背心,一猛子扎进了河水里。河水清澈,水草茂密,在水中能看到鱼儿跳跃。俺俩也像鱼儿一样,一会儿仰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爬”,还时不时地潜水,游啊游啊,畅快极了。孰料,“银锁”同学一猛子潜下水,却迟迟不见露出头来,也不知道他游到哪里去了,俺一下子慌了神,急忙爬上岸,连衣服也没穿,就连连大声呼喊起来。闻声,老师们跑来了,同学们跑来了,附近的村民们也跑来了,很多人跳进了河里,到处打捞。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村民在水草丛中发现了“银锁”,几个人急忙把他抱上岸,并且头朝下脚朝上倒立起来,不停地拍打他的前心后背,让河水从他的肚子里“控”出来。村里的赤脚医生也跑来了,火急火燎地给“银锁”做人工呼吸。可是,任凭一帮人怎么救治,“银锁”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终是无力回天,现场哭声一片。
银锁,一个多么有深意的名字啊!名字里寄托着长辈们无限的希翼和美好的祝愿。因为自古以来,皖北民间有给小孩佩带“长命锁”的习俗,“长命锁”是一种传统的吉祥物,有避祸驱邪、保佑平安之意,以银质的居多,上面镌刻的文字,一般有“长命百岁”“长命富贵”“一生平安”等吉祥语。只可惜,尽管名字叫“银锁”,但终究没有“锁住”他的性命,留下一桩人间悲剧,令人唏嘘不已。这个记忆,融化在俺的脑海中了,成为俺一生的痛点,每每念及,每每喟叹!
春华秋实。儿时的秋之梦,总是能梦到美食,民以食为天,天佑人间。秋天到了,田地里种的大豆、玉米饱满了,红薯灌浆了,孩子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静悄悄地钻进大豆地里摘了些豆角,到玉米地里掰几个玉米棒子,到红薯地里扒些红薯,再从生产队里的麦秸垛上“偷”一些柴禾,在地上挖个小坑槽,把红薯“架”在土坑槽上,把玉米棒子放在红薯上面,再把毛豆棵子“盖”上去,而后从下面开始烧火。不一会儿,毛豆烧熟了,一股豆香直往人的鼻孔里钻。这时,拿掉大豆棵子,取出玉米棒子,把红薯“埋”在生火的土坑里“闷一闷”,大伙儿开始吃香喷喷的毛豆米了。吃完了毛豆米之后,就接着啃玉米棒子,啃完了玉米棒子,再把熟透了的红薯从土坑里扒出来,一人分一个,有的装进了书包里,有的边走边吃,好不惬意!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生产队对孩子们还是比较宽容的,大人们都知道孩子们“偷”吃庄稼,但村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了跟没看到一样,任孩子们去闹腾。也许,这就是民间生生不息的生存密码吧!
冬天来临了,皖北的冬天似乎特别寒冷,经常是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天寒地冻,鹅毛大雪封住了田野,封住了沟渠,封住了道路,封住了庄园,大地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在去学校的路上,小伙伴们结成一群,凭脑海中记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不留神就会走进庄稼地里,或滑入路边的沟渠里。那时候的冬天一人就一双棉鞋,一到雨雪天气,棉鞋踏湿了,冰凉冰凉的,那种冰凉能凉到人的骨子里,俺是到现在也忘不了。尤其是容易生冻疮,手脚都冻得稀巴烂,用棉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像电影里的伤兵一样,狼狈极了。
冬天,有洁白无瑕的雪,有晶莹剔透的冰,有清新无尘的空气,更有浪漫无限的乐趣。堆雪人、打雪仗、玩冰锥、滑冰……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冬天,不知道怎么那么冷,沟塘里的水都结成了厚厚的冰。于是,滑冰,成为了孩子们每天的“规定动作”,充满了乐趣,也别有风趣。放学之后,小伙伴们都不急于回家,而是自发地到沟塘里滑冰,放飞自由,放飞欢笑,也放飞理想。
一次,俺在村边的水塘里滑冰时,正玩的起劲,冰面突然爆裂了,俺还没反应过来,就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同伴们见状,迅速把俺拉出了冰面。浑身湿透了,冻得直哆嗦,俺就快速跑回了家。谁知,俺大(父亲)看见了,也不问青红皂白,操起一根木棒就朝俺打来,俺吓得撒腿就跑,俺大就提着木棒跟在后边撵,边撵边说着:“非打断你的腿不可!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就这样,俺一直跑,俺大就一直撵。俺知道俺大一辈子怕俺娘,急中生智折返往家里跑。当俺跑到家时,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淋了。俺娘让俺脱掉湿衣服,快速地钻到被窝里,埋头睡觉去了。事后,俺娘跟俺大吵了一架,说:“孩子没冻死就不错了,干啥还要拼命打他?”俺大说:“你懂个啥!他从冰窟窿里爬出来,不出出汗,还不冻出病来呀!”说真的,这个事俺一直从内心有点“恨”意,乃至多少年后,俺才理解俺大的一片苦心。这就是农村人啊,虽然没有更好表达爱的方式,但爱的本质,依然浓烈!
每个人都有美好的少年时光。少年时代的春夏秋冬,有着太多金色的记忆,化为无数个金色的梦。梦境,朦胧而分明,快乐而忧伤。并且,快乐中张扬着激情,充斥着野性;忧伤中涌动着血脉,弥漫着乡愁。以致俺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追梦,成为一种习惯,一种动力,更是一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