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杂物时,偶然从书柜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格子里翻寻到了两本陈旧的笔记本。A5纸大小,挺厚,外壳包裹着一层塑料外皮,很有年代感。翻开其中一本,纸张已经泛黄,扉页上写着一首送别七绝,落款注明了年月背景——七七年。
大约是四十六七年前的事情,好生的遥远,在那个通讯不便的年代,有多少人一别就是永别。临别前的赠言,龙飞凤舞的字迹,祝福前程的话语,透过简单的一首诗,我仿佛感受到了几十年前诀别时的不舍,历经了数十载的风霜,当年朝气蓬勃的少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虽然与写诗的人素未谋面,但是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赤诚的情感,和一颗跳动着的火热的心。而这本笔记本,承受住了岁月的洗礼,时至今日,那深蓝色的墨水印迹依然清晰。我忽地觉得,手中的笔记本沉甸甸的,捧起它似乎是捧起了过往流逝的光阴。
这本笔记本是外婆的,因为扉页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枚小小的印章——淑珍之印,那是外婆的名字。慢慢翻动纸张,陈旧的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头顶上的日光灯发出暖色的光,顿时,整间房间都笼罩在一片橘黄之下。时光肆意地在指缝间流淌,一页又一页,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走过了好多年。
本子里记录的是外婆的数学笔记,从首页到末尾,每一页都满满当当的。外婆写的一手好字,娟秀之余又不失风骨,笔记的每一页都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文字、图像……一整本笔记中没有一处涂抹和修改,图像的精准让现在拥有各种工具我都望尘莫及。
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我能够自己静下心来翻看一本数学笔记,每个知识点都清清楚楚,条理分明,透过它们,我能够看到当年做笔记的外婆的刻苦与用心。姨婆们说外婆当年是学霸一事,可谓是所言不虚。在我的印象里,外婆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大概是生育较迟的缘故,我们祖孙相差六十余岁,从小我是在外婆的看护下长大的。外婆说我出生时眼睛是合拢着的,她用手轻轻掰开,我就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所以外婆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我的童年,是在外婆的臂弯和故事中度过的。
外婆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儿时遇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一个人跑去挖野菜、采苜蓿草,养活了全家人;保送前两个月,文革发生,高考中断,外婆继续学业的梦想破灭,命运拐向了不同的结点。但对于生活的种种,她都未曾抱怨,比起人生的不如意,她更愿意选择记住那些美好。外婆说文革时期她参加了串联活动,走遍了全国各地;参加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活动,有幸一睹主席的风采……提起过往,她笑容满面,那些遥远的、我只在历史书中看到的种种,是外婆独一无二的青春!
今年,外婆已经八十岁了。她的满头青丝都已经雪白,不知不觉间变得年迈。她不会使用互联网,不能和过去的伙伴们聊天,那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几何代数题目,也离她已经遥远。这个要强了一生的女子;这个践行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女子;这个过去工作家庭两手抓,第一批评上高级教师职称的女子,她累了,她走不动了……现在,外婆最喜欢躺在她的“宝座”上,静静地看电视剧,《青年毛泽东》、《海棠依旧》、《跨过鸭绿江》诸如此类的历史年代剧,都是她的最爱。小狗狗大奇儿陪着她,将柔软的脑袋靠在她的膝弯,同她一起,回忆过去,享受晚年……
我亲爱的外婆啊!我想你了!想你做的白面鱼;想你弹的钢琴曲;想你牵着我的手,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里脊……童年的记忆还未走远,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一身大红的老人在太湖畔的新年宣言——一百二十岁,一个豁儿也不短!